前村长家的地基上,重建起一座方方正正的农家四合院。
四面皆三间大屋子,柱子四家各据一方组成一个大家庭。
墙上遗留着火烧过的痕迹,新旧石料掺杂在一起,斑驳且有历史记忆。
因居住的人多,院子里再次恢复活力,曾经的悲凉一扫而空。
住在这里的人,都没亲眼见过当时的惨状,肯定不会想到他们住的这块地皮上发生过什么。
庄静站在院中恍若隔世,耳边是各种问好声,她使劲眨眨眼。
一切都要往前看,生活会越来越好。
内心来说,若不是庄老头儿思乡的情绪太浓,她是不会再回到这里。
一个村子九成的人口被屠杀,怨气和煞气太重,从风水学上来说已不适合居住。
如果这些人有更好的选择,相信他们也不会在此居住。
…
“小叔好!”
“小叔好!”
一群孩子围着庄静七嘴八舌地喊,一个个全都跟着小五他们喊。
“好好好,你们好!”
庄静从背篓里拿出一包没有糖纸的杂拌儿糖块,一个个孩子见到糖块时眼睛都亮了,不约而同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一瞬间,庄静的面前只有高高举起的手,她高举右手道。
“排队,一个个来,都有。”
“哗~”
一帮孩子顿时乱成一团麻,好一会儿才以她为中心绕成三个大圈儿。
庄静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人的生育能力有多强。
看看这些孩子就知道,大大小小间隔不会超出三岁。
一家有五六个孩子都是很正常,像刘春生家只有一儿一女的人家已很少。
庄静不由想起后世的两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小娃娃像九月的葫芦,一个接一个的结。
一群孩子都分到一颗糖后才散开,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讨论糖的大小和甜度、颜色。
听到一声声童言童语,庄静不由想起她小时候。
庄老爸常因为工作忙,忘了她的存在。
小小的人儿,背着书包在小区内四处游荡。
小朋友都回家吃饭了,她才一步一回头地回家泡方便面。
等庄老爸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她早已在沙发上睡着。
她再也找不到,那个半夜为她洗衣服、做饭的庄老爸。
十七年的父女相伴,还没普通父女一年相聚的时间多。
可她还是会想,那个为事业奉献生命的老爸。
可她却再也找不到了。
…
“庄兄弟,这边请。”栓子头前带路道。
“我媳妇儿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山炮媳妇和大牛媳妇的事,由刘村长和她一起安排。”
“杨主任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辛苦你了。”
庄静刚还在纳闷儿,杨大花跟着他们做什么,没想到人家已当上妇女主任。
“庄兄弟抬举我了,在村里做事哪有你在外面奔波辛苦。
栓子能活着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都不敢想。”
杨大花看一眼男人的空袖子,心中难过的同时也庆幸。
男人虽少了一条胳膊,但再也不用出去拼命了,比起那两家回不来的男人,已是万幸。
“相信好日子很快就会来,不会等太久。”
庄静只能如此安慰,毕竟人家残的残,死的死。
她能站在这里说话,也算是运气好,数次躲过危机留下一条命。
不然,该哭的就是庄老头儿了。
庄静在杨大花的带领下,进了东厢——山炮家。
从杨大花的口中得知,当时房子修好后,四家人是抓阄分房。
栓子家三间正房,山炮家三间东厢,大牛家三间西厢,柱子家三间倒座房。
庄静看一眼西厢的位置,正是当年前村长儿媳妇死的那个方向。
真是邪门得很,东西厢的男人都牺牲。
但这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不然这些人哪敢再住下去。
…
还没进东厢,刚打开的门里,便传出一阵悲悲切切的女人哭声。
“山炮…你个没良心的男人哟…怎么不把我们娘五个一起带走哟!
你扔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哟!”
庄静听到这婉转的哭声,一阵头皮发麻,她深吸一口气带着笑容与杨大花一起进去。
后面跟着的男人们,都不好意思进一个新寡妇的门。
全都站在门口等着,刘春生解下背篓提着,硬着头皮进去。
没办法,他是村长必须得面对这些事儿。
好在每次来,都会找一名妇女同志一起,否则他也没法进这个门儿。
不是忌讳,而是对死者和活人的尊重。
“山炮家的别哭了,你这天天哭眼都要瞎了。
庄兄弟百忙之中抽时间来探望你,快拾掇拾掇你自己。”
杨大花耐心地劝着阎小草,看到阎小草这娇弱的样子也是头痛不已。
她不明白以前挺爽利的一人,怎么男人一牺牲就完全变了样儿。
…
“呃~庄兄弟…是山炮的好兄弟庄兄弟吗?”阎小草打着哭嗝,眼睛肿泡地道。
庄静不明白,她明明是大哥,啥时候变成了这些家伙的兄弟。
算了,那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还是不计较了。
“对,我就是山炮的好兄弟庄兄弟。”
庄静拗口地接过话头来,她走到炕边两步距离站定,一脸温和地道。
阎小草泪眼婆娑地看过来,张嘴嗷一嗓子,吓得庄静后退一步。
“庄兄弟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家山炮没了啊!
他走时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没了啊!
我要我家山炮回来啊……没他……我们娘几个可咋活哟!”
阎小草抑扬顿挫的哭声,配上拍打炕沿的动作,令庄静的嘴角一抽再抽。
她没想到女人的哭嚎会这么生猛,还有就是啥叫走时还好好的,现在就没了。
这是在怪谁?
怪她吗?
…
阎小草的话令庄静不得不多想,难不成有谁泄漏了秘密。
“山炮嫂子请节哀,山炮生得光荣死得伟大,是为革命事业而牺牲。
相信国家和人民不会忘记他,你得为孩子们想想。
他们没了爹,不能再没了娘,那是你和山炮的延续。”
第一次安慰人的庄静,绞尽脑汁地开导着。
阎小草能不能重新支棱起来,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儿。
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