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日杀死山东按察使陈瑛的并非慧明大和尚,而是天心寺的清心禅师,此刻吴云牛故意只说是和尚干的,将天理不容这顶大帽转扣到了和尚头上,大家听来便都以为是在说眼前的慧明大和尚,着实是在言语上讨了巧。
“阿弥陀佛!”慧明大和尚一字一字咬牙切齿的念着佛号,整张肥脸憋胀得通红,圆瞪双目恨恨的看向吴云牛,道:“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只会嘴上讨巧,着实可恨!小子找死!”
吴母听慧明大和尚出言恫吓自己的牛儿,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腾得一跃而起挡在吴云牛身前,双掌运力,满眼杀气的瞪看着大和尚,好似是回到了八年前的大福船上,又变回了人人谈而色变的毒娘子。
这时,吴父一把拉住吴母,向前一步挡在吴母和吴云牛身前,面无表情、一字不言,冷冰冰的瞪看着慧明大和尚,似是在用眼神喊着一个‘杀’字。
慧明大和尚见这对茶农夫妇均是死死盯看着自己,碍着身份不愿与山野村民多有瓜葛,也想在众人面前交代清楚,开口解释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理!昨日杀官之人并非老衲……”
“是和尚杀的人!就得要和尚偿命!”吴云牛不等慧明大和尚说完,冲到前面一撩上衣,露出胸前大大的一个黑掌印,冲慧明大和尚喊道:“肥头和尚口口声声讲什么天理,那你用掌打我这么个小孩子,可要抵赖?就是要和尚偿命!”
“阿弥……”慧明大和尚左手将禅杖重重往地上一砸,立在胸前的右手抖个不停,恨恨的念着佛号,那‘陀佛’二字还没说出口,却是念道:“找死!”
“阿弥找死?”吴云牛接着大和尚的话头问道:“这是如来佛祖教你的,还是观音菩萨教你的?”
其实,吴云牛本也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只是日常为蓝孝悌这般插科打诨、无理取闹的多了,也便在此刻学起了样,可慧明大和尚作为嵩山少林寺达摩院的掌院,平日里说话一向高高在上,寺里大小和尚哪曾这般轻慢与他讲过话,当下被吴云牛接连以言语讨巧,竟是辩白不清,被越搅越乱,只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反倒显得笨嘴拙舌的很。
慧明大和尚此刻的肥脸蛋上是一阵红一阵白,已然被气得浑身发颤,再压不住怒火,心道一个山野娃娃竟敢当着众人戏耍于他,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该死至极,自不愿再与个娃娃多言,当即脚一踏地飞扑到吴云牛近前,便要一掌送他往生极乐。
“云牛小心!”书生剑莫有才大喊一声,抽出盘在腰间的游鱼软剑,急向大和尚刺去。
醉剑莫有德见师弟率先发难,便如先前所约,不去顾及什么江湖道义,挥拳从侧面夹攻而来。
慧明大和尚受莫氏兄弟合攻,自无暇再管吴云牛,急忙收住脚步,左手舞动禅杖顶向书生剑莫有才的游鱼软剑,同时发右掌拍向醉剑莫有德打来的端杯拳。
书生剑莫有才知道大和尚手中禅杖乃金刚打造,分量不轻,不敢用游鱼软剑与之硬碰,急忙收剑跳开。
而醉剑莫有德见大和尚又用大力金刚掌来对自己的端杯拳,心中一乐,昨日自己用端杯拳在其掌心留下的红点还清晰可见,暗道这大和尚不长教训,当即再次以食指凸起关节为剑尖,一招白虹贯日又攻向那个红点,要给大和尚的掌心来个红上加红、红中透紫。
慧明大和尚曾吃过暗亏,忽的想起昨日拳掌相对的情形,不觉间感到掌心处隐隐作痛,不敢硬怼,急忙收掌,大袖一甩,腾身飞开,刚刚落地站定,便开口骂道:“无耻二贼,竟然以二敌一!华山派妄称什么名门大派,行事却如此卑鄙下作,实乃武林之耻!”
“你这个大和尚就不卑鄙下作了?”吴云牛当即回道:“昨日你打我一掌,见我不死,今日便又要打我!我才八岁,怎经得住你这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打来打去,再被你那招大力什么掌打上几百下,怕就真被你打死了!还是在院子里给你扎个草人吧,少林寺的大力什么掌用来打草人才最是合适,可别再欺负我这个可怜的小孩了!”
吴云牛拿自己身子为例,声情并茂,一番话说得娓娓可怜、满含幽怨,不仅消去了大和尚对他师父、师伯的质询,还把卑鄙下作的帽子反扣在了大和尚头上,讽刺嵩山少林寺的功夫无用,只能用来欺负小孩,着实是大损少林寺百年来积累的声望和威名。
“娃娃找死!”慧明大和尚被吴云牛气得哇哇大叫,抡起禅杖朝吴云牛当头砸去。
“和尚当真无耻,欺凌这么个手无寸铁的孩童算什么本事!我华山派既是名门大派,见恶僧伤人岂能不管!”说着,醉剑莫有德又以拳作剑,向慧明大和尚后心攻来。
书生剑莫有才见师兄出招,自然挺剑合攻,可刚要发力,突觉身后恶风不善,赶紧侧身避让。
就见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一刀劈来,阻在莫有才身前,冷冷笑道:“两人对两人,这样才公平!昨日不慎让你这书生剑钻了个空子,今日再战,绝不会再给你留一丝机会啦!”
书生剑莫有才见毛骧横插一刀,将自己与师兄隔断,只道此刻他师兄手中无剑,而慧明大和尚则是杖舞如飞,与昨晚情形完全相反,不禁心中起急,冲毛骧骂道:“朝廷走狗!昨日若不是铁盒替你挡了一剑,尔早就死了,今日竟还有脸拦路,当真连癞皮狗都不如!”
“哈哈哈哈……”毛骧乐道:“昨日你我一战,本约定要分胜负、定生死,可却生死未决,今日再战有何不妥?昨日我攻得太急犯了忌讳,今日定要拿你人头来祭我双刀!”说着,已是长刀前刺、短刀护体,杀向书生剑。
书生剑莫有才手腕一抖,游鱼软剑宛若水中滑鱼蜿蜒游走,忽左忽右,看似无骨,却是刃如秋霜、锋锐无比,直往毛骧怀中钻去。
毛骧昨晚当胸受过一剑,自然心有余悸,不敢怠慢,生怕一个大意让游鱼软剑再从双刀的缝隙中钻入,可就要了自己性命,故而并不急于进攻,先守住门户做到滴水不漏,再行寻机反攻。
如此一来,书生剑莫有才和毛骧一个攻得犀利,一个守得严密,你来我往战在一处,一时半会难分胜负。
可与慧明大和尚斗在一起的醉剑莫有德却是形势不妙,他手中无剑、肚中无酒,被六尺禅杖扫来砸去,任他使出浑身解数也难近大和尚的身,只得左躲右闪,不一会儿便已大汗淋漓,眼见败势已定。
“师伯!”吴云牛见师伯身陷险境,不由得心中焦急,可他不懂武功,情急之下只能将二人打斗情形想作草书行笔代入脑中,徐徐凝神静气,渐入物我两忘之境,突然口中兀自喊道:“《王羲之十七帖》的第四帖《丝布衣帖》中有言:‘今往丝布、单衣、财一端,示致意!’这‘一’和‘端’二字相连,一个一笔,一个数笔,平日里我两字连写,若这‘一’字写得快了‘端’字便要写得难受,可若要‘端’字写得舒服,‘一’字便是难写,这‘一’字和‘端’字各有千秋,一个要快一个要慢,一个要简一个要繁,写法各异,并无优劣之说,就看以谁为主!师伯你手中有剑无剑,和尚他手中有杖无杖,其实都不重要,你若是‘一’就要快就要简,你若是‘端’则要慢则要繁!昨日师伯醉酒,好似醉态行笔急书,始终你主他从,大和尚打得难受,自然就输给了师伯……”
“慧明禅师!”这时,毛骧突然喊道:“那个黄口小儿虽不懂武功,却是蹊跷的很!不但能起死回生,好似还能看穿你我招式中的破绽,一定要提防这娃娃点醒梦中人,助醉剑败中求胜啊!”
听毛骧这么一喊,慧明大和尚若有所悟,抡起禅杖将醉剑莫有德逼开,扭头恶狠狠的看向吴云牛,口中念道:“那就先除了这个小孽障再说!”说着,飞身跳向吴云牛,抡禅杖砸向其头顶。
“大和尚哪里去啊!”醉剑莫有德突然大喊一声,啪嗒啪嗒迈着大步朝慧明大和尚跑去,显得疯疯癫癫,不知怎的,虽未喝酒却已变得醉眼迷离、憨态尽显,也不用什么招式,只是简单的一伸手抓向大和尚左脚,要把大和尚从空中拽下来。
慧明大和尚见醉剑莫有德性情突变,竟直接伸手来抓自己脚踝,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紧收回禅杖,凌空耍了个大风车借势向下猛砸。
可醉剑莫有德却是不闪不避,见禅杖砸来,痴愣愣嘿嘿一乐,仍是无招无式,向上伸出双手抱向禅杖铁头。
在场众人见了无不惊骇,大和尚手中禅杖足有七八十斤,砸在肉身上轻了也得骨断筋折,都道醉剑莫有德是被打痴了、吓傻了,这般空手硬接禅杖,只怕要被砸成肉泥、一命呜呼了。
眼见禅杖铁头就要砸到手上,醉剑莫有德大喝一声,聚力双掌,刚一托住杖头,急速顺势下引,身体后坐,便是一招千斤坠,以杖为引,真就把慧明大和尚从空中拉了下来。
慧明大和尚实没想到醉剑莫有德这般胡抓乱抱中竟藏着借力引力的招法,急忙发力回扯禅杖,却在错劲时,一下抻开了胸口剑伤,剧痛之下,手上抓握不牢,竟是被醉剑莫有德一式怪招生生夺去了禅杖。
醉剑莫有德自然也没想到慧明大和尚会如此轻易撒手禅杖,收力不及,急忙仰身避开杖头,将禅杖向外推出,咚的一声,禅杖铁头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醉剑莫有德假装摔得不轻,躺在地上胡乱骂着:“大和尚不识抬举,我拉你喝酒,你却拿杖扔我……可恶至极……不行!想走,没门!必须喝了这杯再走!”说着,一伸右手化作端杯状,身子还躺在地上,脚上已是发力连连后蹬,整个人竟贴着地面直朝大和尚裆下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