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的确确因为害怕,而连挪动脚步都费劲。
陆梨阮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对面少年的声音夹杂着恐惧。
“对不起,如果您不在的话…给您…”
“我在往回走,几分钟就到,你先打电话给警察,不管他们是谁,撬锁入室都犯法了!”陆梨阮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儿,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怎么样。
她刚从地铁上来,定了定神,跑了起来。
靳树禾深吸一口气,他其实在拨通电话的那瞬间,听见陆梨阮的声音时就后悔了。
他凭什么会想得到一个认识没有多久的陌生人的帮助,凭什么要让人家知道自己的烂事……
听到电话那边的呼吸声,陆梨阮以为他吓坏了:“别怕,不会让有事的。”
电话挂断时,靳树禾发觉,原来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不是幻听,而是真的从楼下传来。
他用力将门关紧,钥匙插进锁孔,又拿了两把椅子抵在门上,把自己的体重也压了上去,做完这一切,他准备报警。
“砰砰砰——”门板上的震动传到他身上。
“麻烦开一下门,我知道屋子里有人,赶紧开开我们谈谈,大家都是文明人……”
靳树禾僵在原地,手紧紧地抓着门把手。
什么样的催债人都有,他小的时候,暴力上门的,在老家时拎着棍子威胁的,他都见过。
“怎么,你们他妈的欠钱还有理了?这钱不还,装什么孙子啊?别装屋里没人了,这破锁都坏了。”外面的人吊儿郎当阴嗖嗖地道。
明显他们不想弄出大动静来。
见屋子里没声音,外面的说话声停下来,一股大力沉默地冲击来,靳树禾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下着暴雨的夜晚。
家里被人闯入,妈妈将他塞进有樟脑球味道的柜子里,颤抖着嘱咐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于是,才三四岁的小孩子,瑟缩地抱着膝盖。
所有的声音都模模糊糊,透过小小的一条缝隙,一道一道闪电刺痛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柜门才重新被打开。
小孩子惊恐发抖地看过去,幸好,站在那儿的是头发凌乱,脸上惊魂未定的妈妈。
砰——
下一声敲门,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种日子……难道永远都不会结束吗?
就在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一句坚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住手。”
那声音如同瞬间,将混乱的潮水劈开,只有它清晰地传入靳树禾的脑袋中。
“你又是什么东西!怎么和老子说话呢!劝你少管闲事,赶紧滚!”门外的人压低声音,靳树禾贴近门板才听得清楚。
“你们已经影响到这儿居民的正常生活了,刚才我已经报警了。”
陆梨阮的声音依然坚定,她手里还拎着个猫猫图案的可爱提包,脸上的神情没半点退缩。
她紧赶慢赶地跑回来,一边跑一边报了警,她担心那孩子自己说不清楚。
接线员熟练而快速地处理,告诉陆梨阮,现在马上就有警察过去,让她保护好个人安全。
陆梨阮本来想着在楼下等警察来,但想起刚才,靳树禾恐惧得有些过度的声音,陆梨阮还是走上楼。
如果还没发生事情的话,就赶紧把他带回自己家。
结果到了走廊,陆梨阮眼看着三四个人,堵在那孩子的家门口,用力地往里推着门,那门摇摇晃晃,相互抗衡着。
为首的那个仿佛失去了耐心,一脚蹬了过去,门顿时往里一撞,陆梨阮听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想想周遭的环境,老小区门口也监控齐全,陆梨阮脑子一热,冲了上去。
她声音镇定,其实心脏跳的厉害,作为一个良得不能再良的良民,陆梨阮头一次面对这种事情,但她现在慌不得!
屋子里靳树禾愣了一瞬,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作杂乱无章地,跨过撞倒的椅子,便往门口,眼睛从门镜朝外面看去。
正看见邻居站定在自己家房门前。
对方高矮胖瘦的四个人,邻居穿着柔软的裙子,拿着可爱的包包,站在他们面前,仿佛被几座塔包围着。
但她神色却只是平平淡淡的,靳树禾知道邻居笑起来的时候是暖暖的,明媚的。
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那几个人显然也被陆梨阮的举动搞得,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出来制止。
“你是这家什么人?要是你和他们有关系,不如你替他们还钱!”
靳树禾焦急地想打开门,明明刚刚还被旧时恐惧的感受笼罩,可现在,他只想和陆梨阮站在一起!
陆梨阮察觉到门里的动静。
察觉到靳树禾想开门,便抓住门上走廊这一侧的把手,微微施力,示意他不要出来。
另一只手抬起,将手机举起来。
“你干什么?”领头的人作势要抢。
“我的职业是个娱乐主播,我现在正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进行直播,你们的行为已经被录制并且被很多人观看,如果你们现在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这些视频都可以被列为法庭上的证据,我会追究到底,送你们去坐牢!”陆梨阮仰着头,丝毫不惧他的威胁举动。
这几句话,让领头的男的神色一变,他们只是被派来催债的,什么时候催债的和人打官司啊?那还催个屁!
他们干的可不是啥正经行当,真被……他们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楼下警铃声出现了。
警察显然对恶性催债的事情见怪不怪。
几个身着警服的警察,快步跑了过来,看了眼情况,率先将陆梨阮保护在身后,上下审视着那几个男人。
“怎么回事?”警察看了眼催债的领头人。
那人对警察故作无辜地龇牙笑了笑,然后又看了眼陆梨阮,往后退开几步。
“警察同志,是我报的警!”
陆梨阮下意识地举手示意,她还没和警察打过交道,一时间像是上课回答老师问题一般。
警察点点头,示意陆梨阮站在他身边别动。
另一个警察先将令几个人弄到楼下去,剩下一个领头的,和陆梨阮在这儿说明情况。
靳树禾想和陆梨阮一起,但陆梨阮的手依然按在门上。
靳树禾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警察到了,他按陆梨阮的示意,还是乖乖地留在门内。
等了解事情后,讯问的警察看了看陆梨阮:“你是邻居?”
“啊……对,我是邻居。”
“心挺好,但下次,碰到这种事情,不要擅自行动,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知道了吗?”那警察看陆梨阮年纪不大的样子,语重心长地教育她。
小姑娘,还挺热心肠的,胆子也挺大的,警察脸上的表情是这种含义。
“嗯,我知道了!”陆梨阮诚恳地点点头,握拳在自己胸口,表达了自己的认真。
警察越过她的肩膀,往门里看了看,让他重新上来的同事,把那个神色发虚的领头的也带下去。
“屋子里面是什么人啊?”等离开后,警察才问道。
“是邻居家的孩子,还在上高中,家里的事情和他也没啥关系,别让那些人看到孩子的样子了,再找到孩子学校去闹咋办……”
陆梨阮刚才拦着门,不让靳树禾出来,就是想到这。
“你警惕心还挺高的,怎么刚才那么冲动?”警察笑笑,进门问了靳树禾几个问题。
因为没发生什么冲突,事态也明朗,警察让陆梨阮不用去警局了。
做完笔录,警察转身离开,嘱咐靳树禾,门没修好前,别在这儿住了。
等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后,陆梨阮才长出了一口气,拎着的包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小禾。”陆梨阮听见靳树禾重重的呼吸声。
“你……”
话刚出口,陆梨阮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一沉。
少年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表情,下意识弯腰,将头抵在陆梨阮的肩窝处。
他略微急促的鼻息,打在陆梨阮的颈侧,有点热有点痒,陆梨阮下意识想缩脖子,却不好在此时把人推开,只能忍着不动。
伸出手臂,拍了拍在少年单薄颤抖肩膀。
不像上次摸头那般轻柔,陆梨阮手心实实在在地按在他发顶,安抚地拍着……
初夏的晚上有点闷热了,少年的额角出了层薄汗,隔着衣服,也将热意传递到陆梨阮的身上。
那一瞬间的冲动后,靳树禾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后知后觉地,肢体都僵硬了起来,从他上初中后,从没有人和他这么亲密的依偎在一起,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
邻居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像阳光,像暖风,像这春日里一切聊以慰藉的味道。
他就那样长久的抵着,汲取着。
陆梨阮一边肩膀都被他压的发麻了,只得慢慢将手移到他后颈处,摸小动物一样,一边顺毛一边示意他起来。
陆梨阮也没照顾过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自己受了惊吓狂跳的心,也依然还悬着。
少年那张好看却能看出稚气的面容上,慌惶的神色足够惹人怜惜。
陆梨阮心头颤了颤,努力摆出有经验的样子。
小声安慰道:“不怕,没事了。”
“我没有怕……”少年涩涩的声音,没有什么说服力。
“哦。”
“真的!”
“嗯嗯。”
靳树禾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突然他想起来:“你……你开的直播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哦,我没在直播,我只是开的摄像,骗他们的。”陆梨阮给他看手机屏幕。
陆梨阮想着他们现在两个软脚虾,都得找个地方缓缓,透过房门往里看一地狼藉。
“去我那儿吧,这里也待不了人了。”陆梨阮拍拍他后背:“你去找套能换的衣服!”
陆梨阮刚才摸到,他的汗已经透过薄薄的校服了。
浑浑噩噩跟着陆梨阮走进她家,靳树禾觉得刚才一切做梦一样。
邻居家里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客厅地上,又多了几个没拆开的快递盒子,还是前几日他帮忙拿上来的。
陆梨阮拿脚往旁边踹了踹,有点尴尬:“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呢。”
“你要不要去……诶?你手咋了?”
刚刚没注意,如今屋子里光线明亮,陆梨阮看见他手上有一道血痕。
靳树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看到,应该刚才搬椅子时刮到的,可他却因为紧张半点疼也没感觉到。
此时看着那已经不再渗血的口子,靳树禾还是很难受。
“你去换个衣服吧,我给你找个创可贴!”
看着陆梨阮进屋的背影,靳树禾加快两步,进到卫生间里,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直到凉水把血迹冲得一点不剩。
“干嘛呢?玩儿水呢?”陆梨阮听着哗哗的水声,看着少年对着镜子发呆。
“我,我换件衣服。”靳树禾关上水龙头,垂着头慌忙把门关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靳树禾闭了闭眼睛,心里十分羞愧,好像每次见到邻居,自己都很丢人,靳树禾自暴自弃地叹口气。
等他换完出去,陆梨阮也已经换了轻便的t恤短裤,鼻子上架了副黑框眼镜,头发扎成个丸子。
“来吃饭吧,今儿没心情做了,只有昨天我在超市买的泡面。”陆梨阮拿过刚烧开的水壶,对着两个泡面盒倒了进去。
热蒸汽腾起,两人无言地坐在桌对面,纷纷看着面前的泡面,闻着调料包独有的香味儿。
“啊——”陆梨阮猛地往桌子上一撑:“刚才吓死我了!”她苦着脸,时至此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刚刚烧水的时候,她依然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发酸。
靳树禾听她的声音,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他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得还是怎么样……脸颊眼角,都感觉到灼热。
“你道啥歉啊,我是实在没想到,法治社会还能有这么无法无天的人啊!”她愤愤地真情实感抱怨。
有的……什么时候都有,一直都有,靳树禾在自己心里默默回答。
他从小到现在,一直在碰到。
他羞愧歉疚地用眼尾扫了一眼陆梨阮,又迅速低下头:因为邻居生活的境遇与自己完全不同,她从没见过这些,而自己,则好像一直生活在普通人生活的下一层……
就好像永远活在阴沟里面,不知道何时能见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