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花江下游,有地古称五国。
牡丹江,倭肯河、松花江交汇于此,北宋宗室囚禁埋骨之地,徽钦两个软蛋皇帝就死在那里。
时光荏苒,沧桑变幻,五国城早已不存。
现而今在五国城附近生存有三部那乃人,葛依克勒、胡什哈里、卢业勒,故此那乃人俗称那处地方为三姓。
但朱常瀛仍旧以五国称之。
徽钦二帝好歹也是华夏帝王,这段历史值得铭记,哪怕是屈辱的历史。
嫩科尔沁如进犯伯力,五国城为必经之地。而且要渡河,牡丹江同倭肯河都需要渡。
三部那乃人皆依附于嫩科尔沁,每年向郭尔罗斯上贡以示臣服。
永宁船只曾经去过那里,名义上通商实则勘察地形以及刺探情报。
不然,朱常瀛也不会如此了解。
嫩科尔沁大军来袭,其消息便来源于五国城卢业勒部。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人。
按其消息,嫩科尔沁大台吉奥巴亲自统军,人数多少不知。但分四大部,随行车马牛羊数不过来,大军离开五国城后走哪条线路也不知。
这个情报,十分之笼统。
也没有办法,毕竟人家也不是专业的谍报人员。
可以确定一点,鞑靼人没有沿着松花江进军,而是进入了三江平原。
这就是游牧民族的可怕之处,可以拖家带口出去作战。
食物是牛羊,行走的补给,放牧同赶路两不耽误。
一路走过来,战马还能长膘……
当然,这样赶路速度就很缓慢,一日五十里就是极限。
来的好!
朱常瀛兴奋的几乎颤栗。
明军与鞑靼人作战,最痛苦莫过于被动,总是被敌人牵着鼻子走。
洪武永乐历次征北,以结果来看,最终也没有成功。
举国之力兴建的九边,实则是拖垮大明财政的根源之一。
两百年之敌啊,不弄他们,朱老七就对不起祖宗。
“姚定邦,传孤王令,各部即刻动员下辖牛录,远则乘船近则骑马,务必于一月之内赶至伯力!”
“凡参战者,除俸禄以外,每人赏银元二。立功者,如制,另有重赏!”
“有怠慢不从军令者,以军法处之。如有悖逆反抗,就地诛杀!”
“得令!”
“曹爽,加派探哨,一定要找到敌人!”
“得令!”
“郝大贵,检查城防,布设陷阱炮位!”
“得令!”
“胡尔巴,你马上派人联络黑水以南各村屯,告知他们马上转移,否则后果难料。”
“是!”顿了顿,胡尔巴问道,“那些未归附的村屯也通知么?”
“通知!但也仅仅是通知。”
“好!老头子这就去安排。”
随着时间推移,鞑靼人入寇的消息迅速在黑水两岸传播。伯力又重新热闹起来。
太平寨,117人参战。
哈鲁温,63人参战。
富安屯,原水泡子屯,45人参战。
乞勒伊,36人参战
......
至五月二十四日,计有十五个村屯响应征召,集结六百几人。
人看似不多,但伯力方圆百里也就这么多村屯,总人口不过四五千人而已。
来人隶属三个牛录,首领分别为穆克西、德日勒、巴力卡。
德日勒同巴力卡远在海兰泡,暂由副手别尔根、巴亚带队。
仓库大开,朱老七开始兑现当初的承诺。
大明制式棉甲,每个牛录三十副。
长枪、鱼叉、战刀......人手一件。
双刃箭头、三棱箭头各五千个,举全寨之力赶制箭矢。
这些猎户,本就身体素质极佳,身手敏捷,箭术绝伦,如今装备盔甲,一股饱含野性的威猛气势扑面而来,观之顿生压力。
从他们身上,朱常瀛看到了些许建州精锐的影子。
但还不够,需要训练、需要厮杀、需要进一步激发他们的杀性。
队伍征招过来,只是开始。
训练才是重头戏。
再好的身手如果没有经过系统性训练,没有战术配合,那也是菜逼。
之前所规定的民兵训练规章,因为伯力人手短缺,也没人去监督,全靠自觉。
这种情况,用屁股想也知道结果。
其他也不用看,你看队列就知道,特酿的没有几个认真执行的。
会议室,朱常瀛神色阴沉。
“穆克西、别尔根、巴亚,孤的承诺做到了,你们呢?队伍中有一半人分不清左右,八成人听不懂简单口令。”
“孤知道,你们忙着搬家、忙着建房,忙着渔猎放牧,但这样何以保卫家园?”
“念你们皆有杀敌报效之心,勇于参战,今次孤特赦尔等罪责。但下不为例,如再有怠慢懒惰,疏于训练者,军法处置,尔等可认?”
闻言,穆克西带头单膝跪地。
“谢罕王宽宥,我等认错,是我等疏忽怠慢。我等一定痛改前非,还请罕王息怒。”
“都起来吧。”朱常瀛沉声道,“去年之事你们应当记得,没有组织没有纪律,个人身手再好也是被屠戮的下场。”
“你们都是我萨哈连英勇无畏的战士,孤不希望任何人死在战场上!记住孤的话,身为军人,今日训练不吃苦,明日战场有苦吃!”
“自今日起,每个牛录设训导官两人,掌管作息训练诸事,他们的话就是我的话,如有不从,军法处置!”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曹爽。
“训导官便从你部抽调,要略通通古斯语的,要脑子灵光的。告诉他们,要有耐性,注意团结。他们不仅仅要负责训导,还要负责战时联络。”
“是,臣会后马上就去抽调人手。”
……
散会时,已近正午,朱常瀛刚刚拿起碗筷,便有急报传入。
姚定邦兴冲冲走进来,“殿下,果如所料,鞑子又从阿速江横渡了。”
总算抓到鞑靼人踪迹了。
话说这也不是朱老七神机妙算,要攻打伯力,必渡阿速江。
伯力在乌苏里江,也即阿速江与黑水交汇东岸。鞑靼人自西方来,只能跨过乌苏里江才能攻打伯力。
而鞑靼人不可能用那些破木筏子从伯力眼皮底下渡河,只能在乌苏里江中游择地渡河。
朱常瀛放下碗筷,问道,“从哪里渡河?”
“失儿兀赤南六十里,别拉洪!”
“别拉洪?”
朱常瀛起身,走至壁挂地图旁,观看片刻,不由皱眉。
“我记着商船有去过此地,是个乞列迷人村屯,这是同鞑靼人勾结了?”
“殿下,探哨还发现鞑子队伍中有建州人踪迹,估计鞑靼与女直两方合计万人左右,兵力极有可能超过八千!”
“探哨呢,把他叫进来,我亲自问话。”
片刻,探哨进来,将侦查所获一一讲述。
别拉洪有大型木筏百余艘,甚至有一种围起来可用于运输牲畜的木筏。
当探哨发现鞑靼人时,敌已经渡河接近尾声。
当下,别拉洪驻扎有鞑靼不少于千五百人,且有两百多民夫负责修建堡寨。
民夫中以汉人为主,混有部分朝鲜人。
是以有理由推测,建州人与鞑靼人蓄谋勾结,于别拉洪暗中修建堡垒,建造木筏,或许还在别拉洪囤积有大量物资。
而其主力,正绕过鹿岭向伯力进发,推测前锋三日内便可抵达伯力。
建州与鞑靼人勾结,这倒不意外,嫩科尔沁本就与建州联姻。
而且一个海参崴已经令建州如鲠在喉,如今大明人又出现在黑水,不黑脸才怪。
“再探再报,弄清别拉洪以南还没有没建州据点。”
探哨走后,姚定邦一脸兴奋。
“殿下,鞑子失策了啊,以为在别拉洪驻扎人多便无事。”
朱常瀛含笑点头,“建州同鞑靼都是旱鸭子,对水战一无所知,这是我军的机会。”
“嗨,永宁那边怎么还没有来人,几艘炮舰配合,臣有信心一举攻克别拉洪。”
“不要等,战机不可错失!将大家伙都召集过来,开会!”
半个小时之后,各路将官聚齐,秘书官通报战情。
听闻鞑子临近,且有建州人助阵,无人不表情凝重。
一万大军,谁也不敢忽视这个数字。
对于土着汉子而言,更是闻所未闻。
朱常瀛敲了敲桌案,示意大家肃静。
“据探报,鞑子本次入寇,随军有大量工匠,这是要打造攻城器械,与我伯力不死不休了。”
“但此举并不意外,我真正担心的是那些个不曾依附于我萨哈连的村屯,那些人可能被裹挟,成为鞑子攻城时的肉盾。”
“巴亚、别尔根、穆克西,你们很可能在城外看见熟悉的面孔,近似的服饰,听到相同的语言。你们,以及手下的弟兄要有准备,孤不希望在战争上看到任何迟疑。”
闻言,巴亚低头叹气。
“罕王,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他们不相信我们的话,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也是他们自找的。”
“你们明白就好,总之到了战场,倘若有人迟疑不决,孤定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转过头,朱常瀛看向曹爽。
“孤欲令你部走水路攻打别拉洪,两艘炮艇,三艘武装运输船,八艘渔船,有没有问题?”
曹爽迅速起身敬礼。
“报告殿下,没有问题,臣一定完成任务!”
“坐下!”朱常瀛微微颔首,“敌众我寡,不宜硬拼,此战不在于杀敌多少,而在于摧毁木筏同寨子,断绝敌撤退路线。”
“是,臣明白!”
顿了顿,曹爽说道,“殿下,我部突袭别拉洪,则伯力防卫空虚,而且我走后,伯力只有几艘小艇可用,臣担心......”
“千五百兵力防卫伯力足矣,何况还有援兵会陆续前来。你不要担心伯力,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是!”
朱常瀛环视众人,沉声道,“各位,来敌甚众,但无论鞑靼人或者建州人,皆不善水战不善攻城,无需畏惧。而我将士奋勇,我装备精锐,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大胜鞑靼指日可待,共勉!”
“共勉!”
军令下达,各部齐动。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曹爽率军出征。
乌苏里江长又长,只要有水可通航,那就是瀛州军的天下。
可笑鞑子以为把寨子修的高便高枕无忧,这次就让他们尝一尝什么是舰炮,什么是火油弹。
五月二十六日下午三时许,警钟突然敲响。
闻声,分散在寨外的各色人等向寨内狂奔。
朱常瀛登上城头,只见正南方向扬起大股烟尘。望远镜下,一部骑兵正在快速接近伯力。
鞑子来了!
渐渐的,马蹄声口哨声在寨内也听的清清楚楚。
马队在寨外一里停下,一骑飞出,于五十米外张弓搭箭,射出。
郝大贵拔下箭支,取下书信,回身交给朱常瀛。
拆开信封,取出书信,一个字也看不懂,全是蒙文。
朱常瀛只好把书信交给通译。
“念!”
信中内容,无非威胁,声称此地为北元领地,叫朱老七赶快滚蛋,否则鸡犬不留云云。
落款:科尔沁大台吉,奥巴。
他也好意思,话说北元这个词,便鞑靼人自己也多少年不提了。
国号为‘元’,本身就代表对汉人的一种妥协。
如今鞑靼人进不得中原,对这个字越发的不喜。
朱常瀛提笔回信:你算个鸟!
落款:萨哈连兼海参崴罕王,朱天启。
郝大贵拿过,咧了咧嘴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将书信装信封里,一箭射出。
骑兵大队中,一名将领端详伯力大寨面色沉重,又是这种奇形怪状的寨子,又是这般的布置,这些尼堪正面野战不堪一击,只会缩在城内做乌龟!
此人正是伪金大将佟佳?扈尔汉。
“布木布台吉,你不是说寨子只有一人高么,这怎么说?”
布木布脸色铁青,他刚刚看过朱老的七回信,一肚子不爽。
“去年一人高,又不是现在。明狗别的本事没有,就特酿的知道建城。不过这也太快了点,这都有四人高了吧?”
四人高有些夸张,当前伯力城高六米半,并非高不可攀。
扈尔汉不置可否,他也懒得看信。
“你我兵分两路。”
“做什么?”
“抓人!”
布木布撇了撇嘴,“来的路上你也看到了,去哪里抓人?”
“那也要抓,不然谁去填护城河?”
布木布摇头,“大台吉命我抵达伯力之后修建营盘,赶制攻城器械。我给你向导,你自己去抓。”
扈尔汉点点头,“好!”
敌人来了就撤,箭也不多放一支,这令朱老七非常失望。
看规模,敌当在千五百以内,全员骑兵。来也一阵烟走也一阵烟,完全不将伯力驻军放在眼中。
好吧,朱常瀛确实无意同鞑靼人在野外决战,起码现在不成。
伯力能骑的马都算上,拢共也不过八百匹。
骑兵在旷野上对冲,以少打多,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个晚上,夜空突然被乌云遮盖,紧接着闪电划破夜空,闷雷滚滚,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起初,伯力人无不嘎嘎乐,淹死寨外那些王八俅的。
然而大雨断断续续至半夜未停,伯力排水不及,严重内涝。
大水没过脚面,各处泥泞。有的地方水深及腰,简直成了池塘。
没有办法,半个寨子的人被动员起来,穿上蓑衣,拿起铁锹,去挖排水渠。
折腾了一夜,天亮时方才雨过天晴,可积水也没有完全排干净。
朱常瀛顶着血丝眼登上城头,却忍不住笑起来。
放眼处一片泽国,可以旱地行舟。
鞑子呢?建州人呢?
这必须划船出去找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