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哈哈,对……」雅斯特拉突然被逗笑,「不过,执政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他的敌人是整个议院。」
「着实有趣,奥柏帕发明的印刷术反倒在银月林最为兴盛。那两派不约而同地办起了报社,试图利用舆论为己方谋得利益。果真是需求决定供给。」
「所以,你也准备在瑟曦雅效仿此举?」
「当然,新闻业是个好东西。」多罗提欧斜靠在长椅上,缓缓道,「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信息壁垒。顺便还能多给民众介绍介绍术法知识。」
「祛魅?」雅斯特拉若有所思,「如今的民众都将术法当作魔法或神术一样的存在,而学士、教士和古老世家又几乎垄断了箴言术法。在他们心中,知识或术法本就是具有神秘性、权威性和特权性的存在。」
「你看到真知教廷推行的《圣歌》了吗?」多罗提欧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我花了些价钱买了一部印刷本,而所有的手抄本都被教廷牢牢控制。」
「他们当然要好好控制……」多罗提欧起身,重新泡了一壶茶,「我去看了眼教廷赠予皇帝的手抄本,其中蕴含着比明木强盛得多的『光相』,不像是明木在纸里残留的力量。」
「会不会是教廷的启明学新术?」
「有些可能,毕竟启明学的盗时术能够将『钟相』写入书页。」
「暂且不论手抄本中的『光』。」雅斯特拉接过多罗提欧递来的小瓷杯,「我仔细研读了《圣歌》中的内容,其中大多数观点,包括实相与虚相,皆与真知派的教义基本符合,只是开篇『理法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一句总令我十分熟悉。」
「不错,」多罗提欧面露微笑,「恩瑟尔塔毕竟是埃佩亚姆的学徒,他不可能滴水不露。『第七蚺虵』的祝辞可不止他们知晓。」
「或许,他们不再准备隐藏了……」
「也许罢,所以教廷开始让术法向下沉降了。利用宗教取得权势,这一直是那位理法常用的方法。」
雅斯特拉不屑道:「哼,伪君子!打着救赎众生的旗号,却夺取信徒因狂热信仰而生出的光!」
「……哦!」雅斯特拉忽而明白过来,「难怪你急着办报社,原来是想与之争夺思想的高地啊!」
「唉,不过大概率是争不过。」多罗提欧光是嘴上可惜,但神色却仍是轻松,「真知派教士深入帝国方方面面,除了普特罗和银月林好一些,其余邦国皆为真知主义的虔信者。先师虽然没有我们这的教士叙任权,但在道义上仍是他占优。」
「你不是已经把伏尔格林找来了吗?」雅斯特拉坏笑道,「用真知教廷的本旨派对抗先师的解经派,说不定还能在瑟曦雅立个对立先师!」
「『东西教会大分裂』?确实挺应景……」
两者相视一笑。
「你回去告诉执政,艾贝德同意无偿转让一部分白银城香料行的股份,只要他不支持真知教廷推行《圣歌》即可。」
「执政理查德只会关注两样东西:名誉和权力。就算我们不说,他也绝不会支持妄图夺取世俗权力的真知主义解经派。」
「说到神权与王权之争……」雅斯特拉道,「普特罗怎么办?现在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只剩莫利了……」
「先师的绝罚本身并不是什么问题,普特罗公国以前经历过宗教骚乱,老一代已经基本消除了公国内部可能的隐患。再者,大家皆认为利奥波德受皇帝扶持,反而是皇帝遭受了最大的压力。」
「莫利依旧不愿上到前台?她那得过且过、敷衍了事的性格绝对是跟在你后面养成的……」
「莫利继不继承公位其实不重要了,因为恩瑟尔塔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刺杀一事正好让他得以顺水推舟。」
适时,夏洛特敲开门扉:「殿下,伏尔格林大师已至。」
「好,请他进来罢……」
「……」
「悼诗社寻求夺取诸神之权柄,因诸神污浊了真正神明的光辉;悼诗社寻求褪去尘世之形体,因肉体沾染了虚伪神明的邪祟。来自真正神明的光辉沉降在一切凡者的灵魂之中,有些更加向下成为虚无。而梦境之中的诸神却无法升入辉光,亦无法回归虚无,这足以否定祂们与真正神明的联系,也即仅有凡者能够踏上真神之道路!」
艾因布鲁克分社内,作为社长的伊利安正为修士们讲述金枝术法。
「《七相论》中讲,万物皆可用七相描述,七相是为万物之根本。当然,有些学者认为还存在『虚相』,悼诗社对此采取谨慎态度。」
站在布道台上的伊利安拿出一枝红边白芯之花,其迷醉的芬芳传遍了整个正厅。
「狐百合中蕴含着『绯相』,关于肉欲、争斗与沉溺不可满足之欲的准则。因是理法之恩赐,故其力量强大到足以促使世间生灵繁衍至盛。而凡者在尘世中符合『绯相』的行为也会诞生力量,只是其微渺至几不可察罢了。」
伊利安时而朝向灯火,时而举起沙漏,时而发出类似飞蛾翅膀的振动声。
「当占卜师点燃蜡烛并观望未来时,他就得到了『光』;当铁匠融毁器具并将之重铸时,他就得到了『火』;当钟表匠构造精密仪器并令钟声响起时,他就得到了『钟』;当欺诈者编织谎言并使他人落入混乱时,他就得到了『雾』……」
伊利安不断罗列着尘世中七相的存在,并揭示着七相的真正含义。
「船员在海洋上遭遇的风暴是『汐』,守墓者在晚间墓地里感受的寒气是『月』,狂欢者在宴席中饮下的美酒是『绯』……」
「离奇的氛围挥之不去,七相的影响亦自梦境渗透至尘世。真正神明的知识劣化为太阳的权柄,之后又被诸神所篡夺,而这些权柄之本质就是七相。」
台下诸修士的眼中都渗出光来,他们已然进入灵魂不断升腾的状态。
「是故,诸神利用权柄压制着凡者向上没入辉光的可能,祂们不会准允灵魂中残留真神光辉的凡者颠覆梦境神龛。诸神,或曰理法,与高尚、伟大或神圣毫无关联,祂们只是另一批握有权柄的凡者!」
「所以,金枝术法是七相之术法,与理法掌握之权柄密切相关,曾经的先贤为后继者留下了宝贵的知识,就是为了令其反抗神明!」
伊利安的声音渐渐和缓下来,修士们也从明悟中恢复过来。
「真知主义的术法,或曰箴言术法,无法触及诸神之权柄,教士或学士仅会沿用他们前辈流传下来的安全至无趣的仪式。但箴言术法的本质依然是七相,只是其根本不可威胁到诸神罢了……」
伊利安拿出《七相论》的译本,站在台上,声音洪亮。
「请诸位静听,接下来我将阐述关于『光』的具体知识和光源理法的起源与逝去……」
「……」
「术士少爷,您晚间的布道结束了……」坐于自家农舍门前的中年妇人等候伊利安归来。
「今日有许多知识需要宣讲,这才晚了一些。」
「术士少爷请进,我与丈夫已为您备好吃食。」妇人殷勤道。
「无需如此,我非常人,梦境于我才是最好的食粮。」
尽管如此,中年妇人仍如往日一般将伊利安请进自己的家里,不像是主人,反倒像仆人。
「夫人,先生,你们这是又有何求?」
伊利安被安排到舍内唯一一张还算坚实的木桌前,坐在唯一一把四腿未缺的木椅上。
「术士少爷……」中年妇人欲言又止,「您知晓的,我们这等凡人本不该有什么奢望,但…但……」
「哦?」伊利安已然知晓其意,「看来,分社的讲学的确卓有成效……」
「一切存在生来皆是凡者,只是有些端坐于上方的存在非要称自己为神明罢了。」
「术士少爷,像我们这样…卑劣且穷苦的凡人,真能进入诸神的居所吗?」
「自是可以,梦境神龛没有那样遥不可及。倒不如讲,梦境才是一切生灵真正的归宿。」伊利安难掩笑意,他有时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我们可以怎样做?术士少爷。」中年妇人恭敬道,其丈夫与子女在一旁静听。
「呵呵呵,我们不曾接受过诸神的启示,我们都只是『愚者』,而『愚者』的道路应当在暗林中寻得。」
「来罢,各位……」
伊利安的话语似可蛊惑人心,他将农户一家皆聚于桌旁,开始讲述愚者当走的道路。
「在幽邃之林的深处,在一切有意识与无意识梦境的交汇之处,在暗影振翅的枯木之间,在那位存在栖居的苍白树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