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趁火打劫,没有落井下石,中原,处于平静的休战期。
整整一个月,江南五镇征召退役老卒入伍,林岛有序地补充军械,府、郡、县源源不绝地送来粮饷,各界仕绅筹钱、募物劳军。
天水林氏没有北攻雍城,没有窥垅望蜀,没有南下侵徽夺赣,更没有趁势远征西羌,唯百万民夫孜孜不倦地疏通潼关外的堰塞湖。
有战,并不剧烈的“势”战,几是兵不血刃的征服之战。
闽南林氏,林召峰押上全部身家图谋江南,陈重兵于闽北,欲趁林肇渚专着异族联军、江南五镇元气大伤之际,一举拿下江南。
而螳螂捕蝉,却忘了黄雀在后?狂妄的林召峰终饮苦酒。
卫城老辣、务实,并未涉足中原,更不会“逐鹿”中原,而是派遣第二镇、第三镇、第四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占黔、滇、桂!
黔、滇兵少将寡,卫城的檄文才到,巡抚、将军净街投降。
林召峰不仅调走桂省军镇,连新军也调走了,民军也跟着走了。
桂省巡抚才出宁城,骤遇蜀军第四镇前锋,“轻松”授首。
没有将军,也没有游击,甚至,连守备也没有。
才三天,蜀军“入占”宁城、桂城、防城、…,全境沦陷。
蜀王卫城,惬意“晋升”西南王。
反攻?与卫城死磕?
哼哼,卫城姓牧,与麾下四总兵同为牧氏战将,不会惧了林召峰。
林肇渚祭了天地,誓师出征,江南五镇齐装满员,士气高昂。
水坞的水军早早架好了浮桥,水安安率二十弟子随行。
不是独厚水安安、及《水神宫》的弟子,而是,他们是闲人。
“灵仙子气色不错,祝你早登仙班!”林肇渚对夜灵青眼有加。
有牧羊助力,林肇渚获得喘息时间,且江南不致糜烂。
而牧羊的崛起,夜灵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对高丽帝国的了解及斩杀翠帝、覆灭《冬青门》的高阶战力等,要不然,林肇渚会很艰难。
顿生好感,夜灵对林肇渚的印象不错,一时热络无比。
仙班之说,夜灵并不在乎,活过了十二岁,生死看淡了。
“呀,好可爱的小孩子,叫姑姑!”夜灵瞟向一本正经的小家伙。
牧如意、牧欢乐见了林肇渚,肯定乖巧无比。
见了老子牧羊?也一样!
必定,是知书达礼!
是姑姑,夜灵跟牧羊、艾思平班辈,不是姑姑是什么?
“仙子姑姑好,小意、小乐给姑姑请安!”
古怪地盯住小家伙,正正经经的良家子,怎会是小小混蛋?
又瞟了瞟目不邪视的十教席,夜灵忍不住笑出声来。
痞子的大名,早就传遍中原,痞子能装正经人,小小混蛋也能。
日行一千五百里,林肇渚望着又恢复原貎的汴梁,一时唏嘘不已。
牧羊陪着娘舅“怀旧”,涂黑子有幸见了大帅的真容,感动莫名。
林肇渚抚慰一番,竟令涂黑子泪泣哽咽。
林肇渚是中原汉人的大帅,中原汉人的守护者,地位尊崇。
能得大帅一语慰问,足令涂黑子铭记终生。
异族入侵,新朝覆灭,是历史变迁,又是一面清晰的镜子。
像世家,像权贵,莫不为自身的利益,而媚颜逢迎胡蛮子,根本不顾江山社稷安危,不顾黎民百姓的死活,甘为异族的鹰犬、走狗。
而低贱的贩夫走卒,受人鄙视的阉人,不务正业的鸡鸣狗盗之徒,成了牧氏义军的基础力量,他们用生命、热血谱写了新的人生。
天才亮,江南五镇齐齐拔营,进中州北渡黄河,拉开反攻序幕。
“冀州留守见过大帅!”声如宏钟,精气神十足,紫玉阁大学士。
都是熟人,林肇渚下马见礼,清流书生的扛把子人物,值得敬重。
夏粮早入库,冀州郊野玉米成片、高梁紫旺,大学士功不可没。
才进冀州,牧羊眼睛一亮,林肇渚频频点头。
土围子!
冀州的城墙,是丈高的土围子。
城内用土围子分隔成不同的区域,每家每户的院墙,也是土围子。
“紫相大人辛苦了,堪为我辈楷模!”牧羊由衷敬佩。
土围子能阻制式重装备,而冀州城,则是一个个预设的巷战场景。
再配合一条条地下秘道,任何匪人想拿下冀州?
准备付出惨重代价吧。
简简单单的新麦饭,又是鲜嫩的玉米棒子,接风宴气氛不错。
夜灵心有戚戚,大帅出征不止收复蓟州,是攻打高丽,还是漠北?
十八镇犬狨大军,将犬狨大小部落的精壮消耗得七七八八,不用大军来伐,两代人的光荫也恢复不了元气,征之不武、无益。
漠北大都的北狄汗朝,未有一兵一骑入中原,仍是“友好”邻邦!
伐之不智!
且新朝覆亡,中原的隐患尤存,林肇渚不会妄开战衅!
唯一,是远征高丽,再给高丽棒子一个沉重的教训?
不对!不通!大大地不通!
夜灵是《冬青门》灵王,起点足够高,眼界也高。
江南五镇远征高丽,漫长的供给线?需动员数百万精壮维持!
而江南,除了林肇渚率领的江南五镇,未征一名精壮随军。
牧氏支撑晋地、豫省、燕云战事,再抽不出余力支持林肇渚远征。
带了不解,更有好奇,夜灵迂回套话:
“犬狨蜗居蓟州苟延残喘,明知不是大帅的对手,怎不逃走?”
夜灵的作派,林氏早有传闻,林肇渚闻弦知雅意,摇头道:
“狼仆自诩源陆第一强人,地位超然,不会与我辈计较、纠缠!”
夜灵愕然,又沉思,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消化了林肇渚的真意。
事关,源陆千百年的世家政治!
除了执政的世家,及执牛耳的林氏、牧氏,任何一个世家都处于超然的地位,无论内乱,还是异族入侵,都不会轻易波及超然的世家。
像是南渡的八国胡骑,他们洗劫了煜氏的周郡、凤梧县,打破了沿用千百年默契,开了历史先河,破了大势力间存世的禁忌。
即便如此,世家仍与完颜丹媾和,试图修复信任、恢复默契。
狼仆居蓟州郊外,类似煜氏的凤梧县,享神圣不可侵犯的超然地位,而蓟州、后燕王宫,与煜氏的周郡差不多,谁也不应该惦记。
眼皮一跳,夜灵心里佩服无比,林肇渚真要对狼仆下狠手?
又是失笑,夜灵自嘲自己,又何尝不是惯性思维?
此狼仆,非彼狼仆,老狼仆战力滔天,智深如海,谁也不敢轻视。
强横如翠帝,桀骜不驯如北狄汉子,谁都要认怂装孙子。
而大燕的太祖皇帝?
名不见经传,又没有出色的事绩,世人凭什么给他面子?
想得更远,新狼仆坐拥数百万大军,任谁都要憷三分,即使翠帝、《冬青门》也要妥协,而眼下,大燕的太祖皇帝两手空空?
无论去高丽帝国,或是去漠北大都,可要考虑好了。
谁做掉新任狼仆,谁的声望、话语权,都会大增。
夜灵想岔了,老狼仆行踪成谜,想取其项上人头者,比比皆是。
上柱国林肇渚不会憷了老狼仆!
仅受制国主、更始帝煜米掣肘,不得偿愿。
林氏、牧氏是千百年的行武世家,不会理睬有违军人职责、行武信念的世家“默契”,谁犯中原?谁屠汉人?虽远必诛,不会手软。
新狼仆无处可去,寄望林肇渚继续遵循世家间的“默契”!
又想多了,南国的国主、新朝的更始帝是中原的最高领袖,林肇渚迫于形势,囿于伦理,会受朝庭、帝王掣肘,有些事想做不能做。
新朝成为历史,更始帝成了逊帝,林肇渚不再受制于人。
次日启程,不再疾行军,五镇军马默默前行。
不是故弄玄虚,而是与雍城两镇、五镇新军,约好了会师时间。
渐渐离了欣欣向荣的冀州地界,才走了数十里,画风为之一变。
广袤的田野撒落数不清的麦草窝棚,枯黑的男子两眼木然。
林肇渚的心刺痛,掩面不忍直视,夜灵诧异,大人物会心疼凡民?
汉奴,被异族奴役了无数年的汉奴,永远看不到未来的汉奴。
“啾!嘭嘭!汉狗入侵,全体戒备!”一枝枝哨箭腾空。
一队队骑马的犬狨管事,快马加鞭,疾疾逃走。
心更痛,林肇渚见了汉奴的表情,不是欣喜,不是振奋,是漠然。
受奴役太久,汉奴忘了大帅,也忘了自己,行尸走肉罢。
“走!疾行军!”林肇渚低喝,夹马而去。
或许,快速赶到蓟州,斩狼仆、灭大燕,才会稍泄心中郁恨。
知道汉奴的苦,豫省就有许多事例,而真正见了燕云的汉奴?
林肇渚不是脸烫,而是,心痛!
残阳如血,日暮西山!
日头偏西,沉甸甸的乌云染上了血色,俗名,火烧天!
蛮子挡道!
林肇渚眼神锐利,直刺三百丈官道上的胡骑,约百余人。
心神一颤,猪头,如猪头般的汉人忙不迭举起白旗,大吼道:
“本座后燕参军何永好,前来与林肇渚总督交涉!”
牧羊一呆,古怪地打量前方,如假包换,真真实实的何永好参军。
牧羊全歼大燕第一镇、第二镇,除了完颜丹,貎似没有人逃脱。
不复杂,何永好着汉服,朱氏弟子认作同僚,才被其溜走。
“汉奸人人得诛!”林肇渚低喝,摘弓搭箭,何永好一命归西。
继续前行,除了田里的庄稼,一栋栋破房子映入眼帘。
越走越萧条,一队队胡骑仓皇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