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异晚上回到【清化邸舍】时,伙计告诉他有客人等了他一下午。
刘异见到河南尹卢贞时一点也不意外。
他将卢贞领进一间僻静的客房里。
卢贞坐下后开门见山问道:
“那日在香山寺里,你临走时说愿意将《九老图》送与老夫,此话当真吗?”
那画确实画得好,即便让画师孙立再画一遍,估计他自己都很难复刻那种的意境。
卢贞若开口讨要,一来白居易不愿意割爱,二来他也争不过其他七老。
刘异当时从卢贞眼中看到了他对这幅画的强烈渴望,他向白居易索要那幅画就是为引卢贞上钩。
“比珍珠还真。”
卢贞疑惑:“你费了大力求得此画,为何愿意白白送与老夫?”
刘异亲手给卢贞倒了杯茶,倒茶间隙回道:
“不是白送,在下有一个小请求。”
卢贞端起茶杯苦笑,他就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
“说吧,你究竟有何事要求老夫。”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没下咽就听刘异说道:
“我的要求是卢府君将来不可发兵长安。”
噗~
卢贞嘴里的茶化成水雾喷出。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刘异。
“你刚才说什么?”
卢贞怀疑刚才自己听错了。
刘异递了个帕子给他。
“我说请你安心镇守东都,将来不要派兵去长安。”
卢贞疑惑问道:
“我为何要往长安发兵,你是在担心我谋反吗?”
“防患于未然。”
卢贞啪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拍在桌上。
卢贞已经调查过刘异,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这次以巡查的名义来洛阳。
他以为刘异代表朝廷在警告自己。
卢贞语气冰冷怼道:
“本府对大唐一向忠诚,绝无二心,再说河南尹只是东都畿副防御使,朝廷若是担心洛阳生变,警告东都留守李石不是更管用?”
“因为我知道李石调不动东都将领,你才是洛阳守军实际头领。”
卢贞定定望着刘异,沉默片刻问:
“你代表朝廷吗?”
“我代表天下苍生。”
卢贞眯了眯眼睛,忽然冷笑起来。
“你是在担心我谋反,还是你自己想要谋反?”
刘异抿嘴,这人不笨。
长安距离洛阳八百里,不算太远。
若他在长安跟李瀍的军队打起来,他要防止李瀍从外围调兵驰援,比如洛阳。
刘异不求卢贞一定要站在自己这边,他只求卢贞隔岸观火就好。
见刘异没有回答,卢贞讥讽:
“你想用区区一幅画就收买老夫对大唐的忠心?你太小看老夫了。”
刘异当然不会这么天真,那幅画只是将老头引来商谈的饵料。
他自己也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问道:
“听闻牛僧孺牛相公是你好友?”
卢贞没有回避,反问:
“是又怎样?”
“牛僧孺难道不忠君爱国吗?可还不是被贯上勾结泽潞叛军的罪名贬去岭南了。如今的大唐,你自己口说忠君无用,得李党认可你忠,你才是忠。你与牛党人往来频繁,你猜未来他们会给你贯上什么罪名?”
卢贞面色阴郁,脸色转黑。
他与白居易一样,虽非牛党却与牛党人走得极近。
对于牛增孺被贬,卢贞一直忿忿不平。
他现在之所以消极怠工,不仅仅因为与李石不合,还对朝廷对皇帝失望。
皇帝如此昏聩,纵容李德裕阿党比周,这种天子真的值得自己效忠吗?
“那幅《九老图》呢?”卢贞忽然问。
刘异浅笑一下,起身将装有《九老图》的匣子取来,递给卢贞。
卢贞接过匣子后并未打开,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画我收下了。”
他起身告辞,离开【清化邸舍】。
虽然卢贞并未做出承诺,但刘异知道李瀍又失去一颗忠心。
翌日清晨,刘异一行人来到新潭渡口,准备登船去下一站。
他们大部队比从长安出发时,少了第五甲。
第五甲今天一大早已经独自骑马奔赴曹州了。
铸币巡查团总共才十四个人,按理洛阳府衙只需要给他们配备一艘小船。
刘异这几天一直避着没见李石,他的疏远与冷淡让李石摸不着头脑,心里开始没底。
即便李石曾做过宰相,即便他品级比刘异高好几级,可刘异是朝廷特使,他不能得罪。
当李石听说刘异还带了三十多名家眷随行时,很懂事地给他们准备了一艘超标准的豪华大官船。
巡查团离开洛阳这日,李石带着一众心腹官员亲自来渡口给刘异送行。
李石指使士兵将一箱箱东西抬上船。
“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刘异故作一本正经问道,“在下身为巡使,绝不能接受地方赠礼。”
李石笑着回:
“都是洛阳当地的土特产,不值钱的。”
“既然不值钱,我就更不会收了。”
“啊?”
李石有些懵,这潜台词是?
在后面偷听的郑薰、高敏、昆仑瓜,险些破功笑出声。
只有老干部萧邺表情严肃,不停皱眉头。
刘异改口:“我是说这让我怎么好意思收啊?”
“小小心意不足以表达李某对刘街使的感激之情。”
“感激沃特?”
“去年我刚接任河东节度使就被杨弁等逆贼驱逐出太原,李某个人颜面尽失是小,给朝廷惹下祸端是大,若非刘街使带兵平叛,李某万死难辞其咎,只能割首谢罪了。”
“这样说来我还真不算无功受禄……那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咳~咳咳……
萧邺在后面拼命咳嗽,想要阻止。
刘异充耳不闻。
他与洛阳官员寒暄几句后辞行,登上官船。
密羯和布兰两个草原人第一次坐船。
他俩登船后跟猴子一样到处乱窜,对哪哪都新奇。
“这船好大,居然是两层的。”密羯感慨。
“是三层,夹板下还有一层,”一名路过的年轻的水手纠正,“我们就是在最下面一层踩桨。”
布兰疑惑:“可我听说桨都是用手摇的。”
“手摇桨比较慢,我们这船是脚踩桨。”青年解释。
“我能试试踩桨吗?”密羯问。
青年水手大方地带着俩个好奇宝宝往船下一层走。
三人帮的毛台没跟他俩一起过去。
毛台六年前被刘异派去扬州抓齐故私生子时曾坐过船,所以他现在没有那么新奇。
他跟江小白、了缘、了然,还有刘大拿、豹扑、沙雕,在夹板围栏上看风景。
渡口除了他们这艘大官船,还有许多往来的漕运小船正整装待发,异常热闹。
至于其他人,上船后大都各自去找住宿房间了。
刘异要陪老婆进船舱时,被昆仑瓜拦住。
“街使,李留守送的九口箱子怎么办?”
“九个?”刘异问。
“对。”
“给萧邺、郑薰、高敏还有我房里各搬一个,剩下的五个箱子你们十名金吾卫分。”
“街使,你都不先打开看看吗?”
刘异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你还是把脑子捐给有需要的人吧,反正长你脑袋上也没用。”
“什么意思啊?”
“憨批,盲盒要偷偷开,懂不懂?这样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昆仑瓜领会刘异意思后开始傻笑。
“街使这招高啊,明天肯定每个人都说是土特产。”
刘异跟李安平刚进入船舱,大船便慢慢离开渡口。
同时,立德坊牡丹楼的顶楼上,飞出一只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