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明楼暗中主导着制裁了范光、进而掐断了这条线索呢?】
当这个念头浮现后,王天风只觉得浑身发冷――因为这就意味着明楼便是“喀秋莎”!
“不对!”
王天风冷静下来后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明楼是“喀秋莎”,大兴公司这条线不会被他曝光的。
如果明楼是“喀秋莎”,他不可能将这么一个破绽曝出来且在最后又“截断”。
【应该是我想多了。】
王天风这般告诫自己,试图让自己释怀,可这根刺在心里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拔出来。
接下来的几日中,王天风的人调查着名单上八家的信息,一份份的情报汇总,王天风看了又看,却始终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这八家都有不错的财力,上海沦陷后,他们的资产都受到了损失,但不像是掏空家底支持地下党的样子。
要知道仅他手上掌握的讯息看,“喀秋莎”自淞沪会战后至今,就为地下党提供过超过四十万美元以上的资助,若是名单上的八家,在这种大环境下这般大笔的支出,他们的资产不可能仅仅是受损这么轻。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调查的方向有误。
这时候折磨了王天风数日的念头又浮现在心头:
明楼?
他难以决断。
出于特工的直觉,他认为该查一查明楼,可依张安平的性子,没有证据仅仅是一个怀疑,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调查一潜伏在敌人心脏的特工。
而如果在上海没有了张安平的配合,他想调查明楼,根本就是做梦。
他只得再一次翻阅这几日来收集到的八家的有关情报,一次次翻阅中,王天风终于下定了决心。
找张安平。
……
厚厚的一堆情报被王天风放在了张安平面前。
看张安平拿起一份后,王天风道:“经过筛查,这八家都是在去年六月起就逐渐跟范家断了联系的――但我没有从这八家中找出问题。”
“是不是我们的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张安平边看调查的情报边嘀咕一句后,皱眉道:“方向不可能错。地下党获得的火箭筒,的确是去年七月份通过大兴公司向全球贸易购买的,查大兴公司查到了范光。”
他“本能”的开始用手指敲击桌面,自语道:
“数千火箭筒的军购,大兴公司甘愿出头,二者必然有足够的利益捆绑才对。”
“这条线不应该有问题――”
说到这里后,张安平突然息声,在沉默了一阵后,道:
“如果这条线查不出信息来,那只有一个解释,这条线有问题!”
这条线有问题吗?
王天风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如果这条线有问题的话,他就联想不到明家。
他倾向于这条线没有问题――但有一个他无法解释的bug,若是这条线没有问题的话,那明楼就不该有问题。
可偏偏这条线查着查着,让他突然觉得明楼有问题。
这个bug才是最困扰他的。
“咦,还有个可能,你调查的不够清楚。”张安平审视着八家和范家断了商业联系的家族,自语道:
“对方可能藏得很深,所以你没有调查出来。”
这句话便是王天风一直在等的。
“你派过来的明台帮我调查期间,他说他家也早早的断了跟范家的商业往来。”
王天风似是不经意的道出了这句话。
但张安平的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你在怀疑明楼?”
他缓和口气:
“老王,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明楼是上海站副站长,是安插在敌人心脏中最深的一枚钉子!”
“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不想让战斗在最恶劣环境下的兄弟蒙受任何一丁点的委屈。”
王天风叹了口气,他早知道会这样。
张安平这个人,太护犊子了,没有证据,他手下的一个情报员都不允许被人调查,更遑论是明楼这样的副站长了。
“我再查查吧。”
王天风起身就走,在出门的刹那,他却突然间转身。
“我做个例行调查吧――毕竟明家也是在去年和范家切断了联系的。”
张安平愣了愣,沉默片刻后回答:
“可以。”
……
王天风没指望从明家身上能查到什么。
毕竟明楼是名资深的特工,不可能留下显而易见的手尾。
可王天风没想到的是,仅仅查了两天,他就发现了一个令他惊疑不定的结论:
明家……空了!
淞沪会战前的明家有多庞大?
码头、矿山、工厂、酒店、运输公司,种种业务加在一起,是一个让人心动的实业帝国。
但王天风这次暗查后才发现了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事实:
明家空了!
虽然明家看上去依然繁华,但通过种种渠道暗查后他发现,明家的实业基本都抵押出去了,尽管这些实业都挂着明家的名头,但抵押后这些实业产业,根本就不在明家的手里。
诚然,明家还是控制着这些实业,可抵押后的天文数字,明家真的有足够的财力来赎回吗?
相比之前调查的八家,明家不仅仅是资产受损那么轻微,甚至用伤筋动骨来形容都是高看了――明家目前的情况是只要一个点崩塌,那整个明家的实业帝国就得覆没。
因为已经将所有产业抵押的明家,他们根本不可能掏出足够的钱来赎回。
那问题来了,明家暗中将实业大规模又悄无声息的抵押换来庞大的钱财,去哪里了?
这几乎可以实锤的说:
这笔钱,换成了军火,支援了地下党!
但此时的王天风却没有兴奋,心里反而莫名的难受。
发呆了许久以后,他将记载着调查结果的纸张缓慢的揣进了口袋,深呼吸一口气后,去找张安平了。
再一次见到张安平,王天风没有任何的言语,只是将薄薄的一页纸张摆到了张安平的眼前。
随后不抽烟的他,拿出了一包烟,点上以后吞云吐雾起来。
张安平看着眼前的纸张,心里在复盘。
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都是王天风自己查出来的。
不过真相和王天风想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明家的产业是抵押了没错,但大多数是被安排到了美国。
这是张安平早就安排的事,他不可能让明家的产业去便宜汉奸、日本人和未来的买办,所以之前就通过全球贸易对明家的资产进行了转移,除了被王天风查到的抵押这个渠道外,还有其他各种方式。
未雨绸缪的好处就是在这里,关键的时候,就可以随时的顶上去。
许久后,张安平结束了一个阶段的演戏,茫然的看着王天风:
“调查……没有问题?”
这是个疑问句。
王天风没有回答,只是续上了一支烟。
又是沉默。
张安平打破了沉默,涩声道:
“我想静一静――这件事暂时先搁置,如何?”
王天风将燃烧的香烟丢在地上,用力踩稀烂以后起身:
“我还没有向戴老板汇报。”
说罢,王天风起身离开。
张安平看着王天风的背影,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老王,这时候也……舍不得啊!
他默默的计数,默数到四十以后单手撑着桌子一跃而出,然后飞速的奔出去,在王天风驱车离开前堵在了车前。
“上来说!”
随着王天风的招呼,张安平拉开车门进入了车内,他喘着粗气,道:
“明楼不是‘喀秋莎’!”
王天风错愕的看着张安平。
“明楼绝对不可能是‘喀秋莎’――你我都忘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一个人名突然浮现在了王天风的脑海中。
明镜!
明氏集团,真正的掌舵人是明镜!
“一切都对得上了。”王天风靠在驾驶位上,呢喃道:
“我一直想不通,明楼既然提供了大兴公司这条线索,但为什么范光又被恰到好处的制裁了――”
“现在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喀秋莎不是明楼,而是明楼最敬重的大姐明镜。
明楼正是因为发现了明镜是喀秋莎的事实,才通过种种手段让董辉发现了范光是汉奸的事,从而让上海站行动组出手制裁了范光,掐断了线索。
一切都对上了!
“证据,现在需要的是证据!”
张安平沉声道:“明镜的身份非同凡响,她不仅是明楼的亲大姐,在上海的商界还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就连夫人都见过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定不了她便是共党的事实。”
特务机构向来如此,对上普通人,即便不是敌人,也能炮制、坐实其身份,但对上达官显贵,没有实锤的证据,仅凭猜测、推理,保准迎来一通毒打。
王天风道:“上次地下党丢了三千发火箭弹,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再度启用这条线来获取,我盯着她吧!”
“只要她再次有动作,我会拿到证据的。”
张安平点点头:“我会告诉明楼你已经离开了。”
“嗯。”
说完后的两人又沉默了起来。
显然两人考虑到了同一个问题――拿到明镜是“喀秋莎”后该怎么办?
张安平在等王天风开口。
刚才在屋里的时候,王天风说“我还没有给戴老板汇报”,这句话的潜意思是你还有收拾的余地――当时他以为明楼是“喀秋莎”。
“亲自向戴老板做汇报吧――”王天风转头看着张安平:
“明家已经空了,明镜以后即使想这样的帮地下党,她也有心无力。”
他说得很直白。
张安平缓慢的点头,最后凝声道:
“明家兄弟对明镜待若母亲,她……是明家兄弟的软肋。”
……
张安平的整个计划目前来说无疑是极成功的,通过一波又一波的操作,明镜已经实锤就是“喀秋莎”了,而明楼也成功的洗清嫌疑――即便清算,顶多扣一顶包庇的罪名,且明楼目前的位置,也不会有清算。
现在就剩最后一条线了:
实锤明镜通共。
这条线张安平早早的就布下了,只待王天风去找到证据。
而这也将是他对老戴的一次“态度展露”。
……
张安平的老乡郑英奇,自然是局中人,也将是最后一天线上最关键的一个闭环。
此时他收到了张安平的密信。
看完密信的郑英奇发出了嘶声,他自语着嘀咕:
这货到底要干什么?
“该不会是又想给日本人送‘礼’吧?”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嘀咕,是因为张安平的密信中告诉他,可以和明镜一道去接货了,但在接货的途中,会有人秘密监视并拍照,郑英奇要做的就是无视暗中的监控。
他不由想到了上次的三千发火箭弹。
郑英奇至今耿耿于怀,那可是三千发火箭弹啊,这要是到了八路军手里,得弄死多少小鬼子?
白白让小鬼子给弄走了!
“这一次要是还便宜小鬼子且让我空欢喜一场,我弄不死你!”
郑英奇恶狠狠的自语后,收拾一番,唤上了和尚去见明镜。
……
冈本会馆。
两名日本军官找上了姜思安。
这二人一人唤做筱冢力也,另一人则唤做川口哲雄。
他们都是上海情报机关的老人,这一次来见姜思安,是因为要谈一件事――一件关于商业道德的事。
“冈本君,这是明日的销毁文件。”川口哲雄将一份文件交给了姜思安。
姜思安快速的扫了眼文件内容后,变得面无表情:
“川口君,这是影佐机关的事,你给我看是何意?”
川口哲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冈本君,我想换掉它们。”
姜思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川口哲雄。
他明白川口哲雄的意思――销毁工作是他们负责的,他们完全可以李代桃僵,将真正要销毁的东西换掉。
筱冢力也客气道:“冈本君,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但这件事只有你能解决。”
“二位,过了!”
姜思安的脸色阴沉下来。
“冈本君,请帮帮我们。”川口哲雄用了标准的跪式道歉法。
姜思安冷着脸看着二人,心里却乐开花了。
他……他没想到眼前的两个日本鬼子居然如此的贪婪。
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三千枚火箭弹被冢本拿下后,租界的外国公司,直接终止了和川口哲雄以及筱冢力也的合作。
在过去,他们依仗着情报官员的身份,可以为“违禁品”提供安全的“护航”业务,一次“护航”不到一天,却能收取货物总价值一成到两成的“护航费”。
但三千枚火箭弹“栽”了以后,全球贸易切断了和二人的联系。
以前,两人每十天左右就能进账一波“护航费”,依靠这些“护航费”,他们支撑着远超额定规模的情报网络,为自己赚取功勋。
但现在,他们的“口碑”坏了,在这条灰色的产业链上,他们等于被除名了。
过惯了好日子的二人,现在绝了这方面的进账,他们手上远超额定规模的情报网却像个吞金兽一样在继续吞金,但财政拨款只有那么多,他们总不能用自己“辛辛苦苦”“赚”的钱来补贴吧?
两人决意挽回“口碑”,所以自导自演了“销毁”的戏码,又李代桃僵,将火箭弹换出来――他们打算交还给全球贸易,从而重新获取“资格”,继续发财。
他们不知道这是抗日力量所需要的物资吗?
知道!
但他们的职责是“兽工作”,即策反、收买各地军阀、军头,他们的前途和自身的职责密不可分,而打击抗日力量物资职责,关他们屁事!
这便是二人乞求的缘由――因为只有通过冈本会社,他们才能重新进到这张灰色的网络中。
姜思安面对两个中佐的乞求,终于缓和了表情。
“我不参与。”
“但我会约全球贸易的约克总裁出来吃饭。”
二人闻言大喜:“多谢冈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