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躺在地上，背靠墓塔，一脸自在神色的伏龙罗汉，老尼姑双目低垂，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楚霓裳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伏龙师傅平日里脾气挺爆的，可是仔细一想想，他其实对谁都挺好的。”
“说话是重了一点，可是他也是为了我们好。”
“我……我还惹怒了他好几次。”
老尼姑拍了拍她的头：
“为何悲伤啊？伏龙去往西天极乐，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楚霓裳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我知道，师父我知道，我又破戒了。”
老尼姑神情淡泊：
“没事，你破戒又不是这一次了，你伏龙师傅还不知道，所以别在这哭，免得他看见又生气。”
楚霓裳点点头：
“好。”
老尼姑看了看墓塔：
“伏龙倒是个聪明人，连住的地方都选好了，这正是一个空的墓塔，寻点木材来，送他一程吧。”
楚霓裳点点头。
柴火很快就堆起来了，伏龙罗汉躺在柴火上面，依旧像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大字一般。
老尼姑念了两句经文，算是走过了流程，对着无怨法师点了点头。
身为弟子，无怨和尚就应该举着火把。
无怨和尚低头领命，走到这柴火垛前，还没等点火，就看到不远处的净土寺墙头上翻过来一个人。
李玄。
擦了擦身上的尘土，李玄这才看到几乎整个寺庙的所有和尚尼姑，全都集中在后院的这片地方上了。
一眼看过去，全是一片金灿灿的光头。
“嚯，都成金身罗汉了？”
李玄也纳了个闷，看到火把才想起来，这应该是秃头反光。
怪不得老尼姑头上金光少呢。
无怨法师顿时就怒了，手中火把上的火焰顿时一蹦两丈高，举起来仿佛通天的火杖。
“跟你这人说话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说了我们今天不见客！出去！”
老尼姑低眉顺眼：
“无怨？”
无怨法师悲哀的喊道：
“我师父死了！我师父死了！他还要过来打扰！我连让他出去都不能么？”
老尼姑摇了摇头：
“你师父也不希望你犯了嗔戒。”
火把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无怨狠狠的咬了咬牙，咬的自己都哆嗦了，这才举着火把走到了李玄的面前。
他双手都哆嗦了，却依旧勉强施了一礼：
“请这位香客恕罪，贫僧……贫僧失态了。”
老尼姑点点头：
“不过无怨说的很对，今日净土寺闭门谢客，这位施主，请你出去。”
话说的平平淡淡，可是老尼姑身后的僧袍却无风自动，一点点微弱的金光，也在她的光头之后缓缓的蔓延开，逐渐的照亮了整个后院。
李玄拱了拱手：
“晚生没有任何的不敬之意，只是有要事想要菩萨解答。”
老尼姑摇了摇头：
“我不是菩萨，我只是本寺住持，法号怀礼。”
不是菩萨？
李玄微微一愣，一时间没有想通这里面的关节。
“那也无妨，我只是有事要问您。”
老尼姑还是摇头：
“施主，贫尼不想动手，但此时打扰，是大不敬于伏龙罗汉，也大不敬于我寺。”
李玄也摇了摇头：
“不急于一时，在下对伏龙罗汉也有一面之缘，既然送伏龙罗汉最后一程，在下也想尽一份心力，在下只是在此致敬，绝不打扰，等事情办完，我们再说其他，如何？”
老尼姑抬了抬眼皮：
“有大佛之姿，容你自是可以，但请不要在此，寺庙不小，请去别处。”
得。
还是不行。
李玄也没有硬来，点了点头便转头去了一旁的塔林。
老尼姑看向无怨，此时的无怨也没了刚才的怨气。
住持的做法还是对的，是他失态了。
深吸一口气，屏住眼泪，无怨举起火把，点燃了柴火堆。
一声声呢喃中，火苗开始逐渐的旺盛起来，舔舐着伏龙罗汉的衣衫。
无怨和尚本来还能忍得住。
他低着头，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念着念着，却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念经不仔细，被师父打手板的事儿。
想着，手便疼了，眼泪就也掉下来了。
人这种东西就不能多想，越想就越容易钻牛角尖儿。
无怨就是这样。
想到打手板，便想到他那天半夜疼醒了偷偷哭，便想到师父给他上药，给他煮甜粥。
第二天师父还特意许了他不用打扫，是师父自己扫的庭院。
想着想着，便想到没人再给他上药，没人再给他煮甜粥，没人再替他扫庭院，眼泪便从点变线，一连串的掉下来，嗓子也忍不住发酸，就嚎啕起来。
嚎啕得膝盖也软了，便忍不住跪了下去。
倒是火把一直稳稳地拿在手里。
嚎啕声扰的经文声都乱了，就跟李玄乱了他们的送葬一般。
老尼姑破天荒的没制止无怨，只是低头念着《阿弥陀经》。
……
李玄很是无聊。
人死了就是死了，和尚也是，没啥区别。
照样也得念经，照样也得超度，照样也得哭一报。
他百无聊赖的走在塔林之中，一时间心都有些空了，不知道想些什么才好。
想霍允？
不好，刚才才刚刚想过他，再想他，他又得连打喷嚏了。
想大熊猫？
也不好。那兔崽子……那熊猫崽子……那熊猫今天也心情不好，想他没啥用。
肖无恨更是懒得想。
李玄走走停停，却看到有一处新打扫过的墓塔下面，有一方棋盘，上面摆着一副残局。
黑子气势狰狞，张牙舞爪，白子看似气势绵长，实则被拦腰斩断。
可惜了。
李玄拿起一子，帮白子连上。
轰。
柴火垛上的火焰猛地一震，一时间似乎招架不住这重量一般。
大脚从火焰之中伸出，金光灿灿，随后，便是一颗红润润的光头，也从火焰之中钻了出来。
无怨转涕为笑，这人他认得，这是他师父！
他师父没死！
一旁的楚霓裳却哭的更加伤心。
老尼姑有些疑惑：
“伏龙罗汉勘破生死关，这是好事，何来的悲伤？”
楚霓裳越哭越伤心：
“我刚才跟佛祖立了誓，要是伏龙师傅能活过来，我就再也不破戒了！”
“我再也不能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