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允还真是唱着走的。
唱着出了青玉楼,唱着出了东城门,唱着出了人世间。
“小老儿昨夜就在这东城门下面睡觉,听得真真切切。”
“霍公子一路唱着曲儿出门,许是喝高了,走的也不甚正……”
“出了城门,我还能听到他唱,可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唱的曲儿断了。”
“小老儿以为是霍公子半路上醉倒了,咱这边北凉天地又寒,就寻思把他搬到城门下,搞个草垫子给他睡,冻不出来毛病,可……”
“可小老儿找到他的时候,他就……他就这样了……”
说到这,老孙头也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
霍允公子,平日里潇潇洒洒,看着就是个流恋于花丛的公子哥。
其实对他们这些要饭的还挺不错。
不仅给铜板还给银子,有些时候甚至还把喝剩的酒壶直接扔给他们。
跟那些去青楼还要给他们吐口吐沫的富商比起来,霍允公子已经是菩萨了。
可是菩萨没了。
看着面前擦眼泪的老孙头,看着躺在地上,就像是酣睡一般的霍允,看着虎目含泪,面目狰狞的肖无恨……
李玄只是看着。
霍允死了。
掏心而死。
临死之前,甚至霍允都没有任何的察觉,脸上还挂着醉酒的笑容,似乎只是喝醉了。
只是睡一会。
只有胸口那个血淋淋的大洞,只有衣衫上数不清的血点能证明,他是真的去了。
“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
肖无恨恨得跺脚,他现在甚至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应该恨什么,到底是在恨什么。
恨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好朋友,好不容易的好朋友袒露了心胸,却在一夜之间又失去了这位好朋友。
恨杀人掏心的这个王八蛋,恨狗日的老天爷,狗日的世道?
肖无恨只是恨。
他连给霍允合眼都不用,霍允自己早就已经闭好眼了。
“肖哥,没事,这对霍兄弟来说可能也是一种解脱。”
听到李玄这话,肖无恨更是恨!
恨自己瞎了眼!
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当自己的朋友!
他们的兄弟死了,像条丧家犬一样被人当场格杀在大街上!
肖无恨狠狠的朝李玄的脚下吐了口唾沫,径直走到老孙头的背后,拉开了霍允的衣衫。
他擦了擦脸,深呼吸一口气,强忍住泪水,这才低下头去。
“伤口很大,而且切口迅速,似乎是利刃,但利刃不可能这么圆,应该是高人。”
“没有反应,没有察觉,对方是埋伏,而且是有意为之,说明他们早就看上霍兄……看上霍允了。”
“尸体僵化没有异常,对方没有对尸体动手脚,却把整个胸口都掏空了。”
“肺脏,胃肠都受到了牵扯,对方出手很快,而且很急,似乎是赶时间。”
简单的检查完尸体之后,肖无恨给霍允把衣服盖好,站起身来把腰牌甩给老孙头。
“交给你个事儿,我得去巡城司问问,你拿着我的腰牌去袁家,告诉他们,不要让仵作查验尸体,尸体搬到袁家之后放进阴宅大堂,任何人不得翻找。”
“违者,等我去取他的脑袋。”
脸上已经被泪水犁开了几道田埂,老孙头只能用满是灰尘的袖口擦了擦。
他郑重其事的接过腰牌,知道这是霍公子的兄弟要给他报仇了,便飞也似的朝着袁家跑去。
路过李玄的时候,老孙头有些纳闷儿的看了一眼李玄。
这人……
他也曾经见到这人跟霍公子一块喝酒过,跟刚才的那位萧大人好像也是朋友,可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呢?
老孙头没有多想,他现在得赶紧把腰牌送到袁家。
这是为了霍公子办的。
肖无恨擦了擦手上的血渍,把手帕又揣回了怀里,他径直走到李玄面前:
“从此,咱俩恩断义绝!”
说话说完,人也走了。
李玄多看了两眼霍允,给他作了一揖,也走了。
……
“嗷嗷嗷嗷嗷嗷!”
“我没有闷闷不乐,我哪有闷闷不乐?”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知道他的死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还真挺想他的。”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这跟他死了多久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他。”
“嗷,嗷嗷嗷嗷嗷?”
“我当然也想他们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没事,不用想他,明天我给你带肉吃。”
……
……
一人一熊猫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的太阳,从东边爬到了上边,从上边爬到了西边。
太阳跟也要死了一样,挂在西边死活不愿意落下去。
狗日的。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不知道,但是我大概能猜出来。”
“嗷嗷嗷?嗷嗷?”
“应该是白莲教的,至于为啥,看他的胸口,伤口很深,前后贯穿,包括心脏在内的很大一部分器官全被人给掏走了,说明对方要的就是他的心脏。”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哪知道?我哪知道为啥非得是他?反正不可能是寻仇。”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对啊,乞丐喜欢他,兵家的人喜欢他,青楼的姑娘们喜欢他,卖酒的小贩儿喜欢他,就连我也喜欢他。”
“嗷嗷嗷嗷。”
“嗯,你也喜欢他,我知道。”
……
……
“嗷嗷嗷嗷?”
“咋报仇啊?连是谁杀的,为啥杀的都不知道,怎么能报仇?”
“嗷嗷嗷嗷嗷嗷?”
“那当然也不能白看着。”
说着话,李玄拍拍屁股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霍公子死了,我这个朋友不是朋友的东西,总得帮他做点什么,要不然他到了黄泉路上还真以为我把他忘了呢。”
“嗷嗷?”
“净土寺。”
……
“抱歉,今日闭门谢客。”
向来是对李玄没啥好脸色的无怨法师,今日里也不知道咋了,眼睛红红的,也没了之前的火气。
李玄一下就明白咋回事了,他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节哀。”
无怨和尚看了他一眼,也回了一礼,便关上了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