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鹰见阿姐来了,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姐姐的脸色。
站在他身边的教习,就是向蔺地大君递上血书的那位雪先生。
雪先生年过古稀,鹤发鸡皮,留着两道长寿眉。
注意到身边学生的小动作,老先生侧过头余光扫了下身边。
方才进来的竟然是一位姑娘。
看着年岁也就跟自己小孙女一般大。
解闺璧瞪了一眼解鹰,就转而看向了殿上坐着的蔺大君。
大君鬓染霜白,如鹰似隼的眸子此时微敛,正细细看着手上一份……学生作业。
“哀兵必胜,哀兵必败……”
他看完后便放下了解鹰的作业,一只手压在作业轻轻点着,‘哒、哒、哒’的声响在大殿内回荡。
蔺天行目露追忆之色,似是回忆那一段岁月。
蔺吉道齐与‘吉道天’此时才匆匆进殿。
解闺璧偷偷瞧了一眼目不斜视的‘吉道天’。
她还寻思‘土匪’这是跑哪去了,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尊位上的蔺大君收回了思绪,睨了一眼殿下的蔺吉道齐与‘吉道天’,随手一抛,雪教习呈上的血书便飘到了蔺吉道齐面前。
少君抬手接住那份血书,一目十行扫完。
蔺天行站起身。
尊位后的屏风,就是一面绘制着七地地图的兽皮卷。
蔺天行伸出手摩挲着如今蔺地版图,“当年一战……”
“十三代大君蔺霄辰,战于绘阳力斩敌首八万,力竭而亡。
第十四代大君便是父上蔺通玄。
父上受命于天临危继任,继任后便率军御驾亲征。
三年后,于祁阳河畔连斩‘段氏十杰’,终力竭战死。
遂后,我即大君之位。
道齐,族谱上天字辈的蔺姓者,几人?”
殿下的蔺吉道齐道:“共三百九十一人。与段氏连战四年,战死三百五十二人,如今天字辈蔺姓者只余三十九人。”
解闺璧:“……”
这是都杀的十不存一了。
蔺天行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殿下的蔺吉道齐,“道齐,我蔺氏万里河山,可美?”
“先辈们的血肉一寸一寸铸成的,身为我蔺地的少君该教的已经在你小时教与你了。”
“你破镜在即,便不要因为‘琐事’分心了,下去吧。”
解闺璧低着头,心里暗想:这人前越是显贵,背后就越是受罪。
天知道这位少君,小时候是怎么被他老子棍棒教育出来的。
她正同情着少君,结果蔺天行却一把火烧到了她这儿。
“雪先生既然上奏血书,请本君网罗天下英才,择日起,命解氏闺璧任学府西府教习,赐灰鹤衣。”
“本君还有要事处理,汝等退下。”
大君一道口谕,大小姐就在蔺地被封了‘官衣’。
解闺璧:“……”
……
解闺璧姐弟被墨衣卫送出内府。
大小姐盯着解鹰,“我头次见到抄作业还能坑到姐的。”
解鹰:“……嗝叽。”
他这毛病是落下了,一件老姐凶巴巴的就忍不住打嗝。
“走,回家再算账。”
然而,姐弟俩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解教习留步!”
大小姐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叫她,直到老头儿气喘吁吁地追上大小姐。
“解教习!”
解闺璧:“……”
她心里是有些恼这个老头的。
小孩子抄作业,你打他都行。
但写血书上奏到大君那里去,这不是不讲‘武德’么?
解闺璧还未问他何事,便见老者执手躬身深深一拜。
“达者为师,如今解教习就是老朽的授业恩师!”
解闺璧:“……”
蔺人执拗起来可怕,横竖蔺天行一道口谕砸了下来,明个儿她就得跟解鹰一起去学府报道了。
她还能如何?
……
回了府,解鹰一进门就要脚底抹油地开溜。
可他就一个没觉醒的普通人,还能在家里跑出大小姐的手掌心不成?
解闺璧冷笑一声:“你不是爱抄作业?之前都没发现小鹰你这‘爱好’。”
“好!墨一、墨二,去市集上买百八十本书回来。
我让你抄个够!”
墨一、墨二给已然泪眼汪汪的解鹰,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赶紧去买书了。
这寻矿没寻成,让熊孩子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
没多一会儿,内府差人送来两套衣服。
一套冬日穿的灰色鹤袍,一套夏日穿的。
解闺璧:“……”
捧着两套衣服,她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是铁了心要赶鸭子上架啊!
解仲气出门给吉道天挑选的人教授赌石课,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解鹰一边哭一边抽噎。
墨二一脸生无可恋,坐小板凳也在低头抄书。
“哟,怎么了这是?
想你姐了?
你姐这才刚走多一会儿,你就哭成这样?”
一边摘菜的墨一幽幽道:“就是咱小姐罚的。”
解仲气惊讶地问:“不是跟你们大太保寻矿去了?这么快就回了?”
墨二痛心疾首道:“还不是小鹰!他直接把大小姐说的‘哀兵之论’,一字不差地照搬上了学府的作业上!”
“总教习直接血书进谏大君……”
“那少君可不一个飞讯就把大小姐召回来了!”
解仲气眼珠子朗声笑道,“多大的事儿,我去劝劝就是。”
墨一把摘好的菜放一边,淡定地指了指手都有点酸的墨二,“这个就是劝过的下场。”
解仲气默默收回迈出的脚,“今个儿有点累了,晚饭时候再叫我。”
天黑了,吉道天才上门。
墨一用手势比划:【小姐睡了】
“解鹰呢。”
【还在抄书】
吉道天迈步往里走,淡淡‘嗯’了一声。
他直接去了解鹰的小院儿。
解鹰一边揉眼睛一边抄书,直到屋门被轻轻推开,他这才撂下笔回头道:“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结果,却看见走进来的是吉道天,而非他姐姐。
解鹰的金豆子又开始‘啪嗒’、‘啪嗒’掉。
“男人哭,丢人。”吉道天走过去淡淡道。
桌上压着一摞誊抄的密密麻麻的宣纸,这次可是把解鹰罚狠了。
看见解鹰抹干净了眼泪,他抬手轻轻拍了下解鹰的肩膀。
“男儿流血不流泪。”
解鹰抽抽嗒嗒,“可我抄不完。”
吉道天自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提笔蘸墨道:“我帮你。”
吉道天拽过一张宣纸,扫了一眼解鹰的稚气的字,就在纸上写了一模一样的出来。
解鹰的眼睛都瞪圆了,只给他吉大哥竖拇指。
两人默默抄书,半晌吉道天才道:“别告诉你姐,我帮你抄书。”
解鹰用力点头。
……
翌日,解闺璧起来气消了大半。
解鹰捧着几百张宣纸过来,讷讷地认错。
解闺璧翻了翻宣纸,“知道错了?”
“记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功课可以不会,但不能不会做人。”
看解鹰是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解闺璧便道:“走,吃完早饭……你姐姐我还得跟你一起去学府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