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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放亮,王索明悄悄爬起来,从怀中取出那本书仔细端详。

书页不厚,没有封皮,更像是一个人随手写就的小册子。翻开内页,主要是各类人体姿势和气息运行的图画,每幅画旁均有文字说明。

突然想起什么,他悄悄溜到前院门厅,从书架上取了本拳谱,又从库房里寻摸了册医书,摆在一旁参考。

多准备点参考书是他的习惯,这里就是书坊,近水楼台妙不可言。

看了两段,王索明一脸懵逼,什么叫“锁其意驰?”,什么叫“一念冥心?”,什么叫“推气入血?”,什么叫“气串于膜?”。

又翻了翻旁边的参考书,早上看书的人不少,居然链接上二十几个读书人,光点汇聚,思维狂飙,关窍一个个地了然。

但仍有问题有待解决。自己积累浅薄,有想不明白的倒也正常,对世界的认识不光靠推理演绎,更需要实践感知。

在王索明此世的记忆中,市井确有流传不少侠客魔头恩怨情仇,看来多少是有一个江湖,但到底武者的能力最多到哪一层次,身边没人能给准话。有说亲眼见大汉一刀劈开巨石的,有说白衣秀士凌空飞渡江岸的,也有说沙场大将一骑当千的。至于搬山填海移星换斗,倒也只在神话传说里。

又把书翻了几遍,王索明也不太明白这本书究竟是造反团伙见人就发的大礼包,还是确确实实的真东西,要说见人一面就把真东西给了,这老头可谓是出手慷慨气度不凡。

不过我也未必需要全弄明白才能练,照着摆姿势总是可以的吧?

索性不想了,直接照着图案开练,气息运行那几幅图王索明先不管,前面十二副人体姿势倒是可以照着来,大不了就当是个广播体操,也没什么害处。

“两腿开立,头端平,目前视,口微闭,调呼吸。”

“含胸,直腰,蓄腹,松肩。”

第一势“韦驮献杵”

王索明照猫画虎练了半个时辰,第一次练除了身上出了点汗也没别的感觉,门外已渐渐有人声,便暂时收工,出门造饭。

用饭时,赵师匠却吩咐王索明,今天不用忙其他的,有些字模坏了,去找王索明的师父徐寿写几个字样。

用完饭,王索明也不耽搁,快步出了院门,匆匆忙忙向今天的场集赶去。

街市上人流熙熙攘攘,一头披葛巾,面留长髯的先生在一方小案上挥毫泼墨,四周围了几位乡人。

“请徐师告诉我儿,家中一切都好,请他看顾好身体……”

片刻,家信写好,文士的左手微微颤抖,王索明赶忙接过帮着装入信封,老妇人道谢离开。文士提笔蘸墨,看到一旁刚来的少年,笑道:

“索明,今天印坊没开工?你怎地有空来看我?”

“师父,欧体活字烂了,请你补上一些。”王索明回话道。

徐寿,小王庄出来的,自小和王父关系要好,年轻时给印坊当学徒,熬了二十年练就一手颇有火候的小楷,负责活字的字模制作和雕刻。王索明能进印坊当学徒也是有他说项。

两年前徐寿的左臂被滚木所伤,发力就会颤抖,需要双手配合的精细活自然没法干了,又不愿去抢徒弟们的生计,只好出来支个摊子卖文为生。他书法不错,再加上有意学习文字措辞,因此生意尚能糊口。

“写字模要待今天这集散了,来,师父看看你这段时间的长进。”

说完便让开座位,示意王索明来代笔。

王索明头上冒出问号,合着到哪我都是打工人?不过写字也算印刷的变种吧,或许也能多链接几个人?

他硬着头皮刚坐下,旁边的大哥不乐意了:“徐师傅,怎么不是你亲自写,这小子能行吗?”

徐寿摆摆手,“写不好你不给钱。”那人听罢,抱个手乐呵地准备看好戏。

徐寿看了眼王索明,拍了拍他肩“看你小子这次能给我亏多少文,哈哈。”

旁边人说着,王索明凭着肌肉记忆一板一眼写着,横平竖直,看来原身起码在笔画基础上下了一番功夫。

写完一封,徐寿揭起一看,还是老样子,工整但是略显呆板,深知这是天天排字排下来的毛病,也不强求,把信塞给客人,“你看着给吧”。

这乡人也不认字,只是看这笔画整齐行列均匀,老老实实付了钱走了。

王索明继续写下一封时,一个青袍小吏前来问道,“哪位是徐寿?”

徐寿拱手:“在下便是。”

小吏上前附耳:“洪县尊有请。”

徐寿面露惊讶,自己不曾作奸犯科,这洪县尊才上任月余,找自己干嘛?便问小吏:“不知是何事?”

小吏摇头说自己也不知,还请前去。

徐寿叮嘱一番走了,王索明在小摊上继续奋笔疾书。

边写边开启深度思考模式,悟性光点汇聚,还是链接上十几个人,笔画细节和字形架构一点点地优化,如果徐寿在,一定会大呼书法精进。

打工人打工魂,穿越也变不了,不过自己这字写得还行哈,真好看,索子沉醉在这原身的长年苦练的横平竖直中,总算得到一番慰藉。

……

帮一圈人写完信,集已经快散了,王索明坐在小马扎上百无聊赖地等师父回来,不多时,徐寿喜上眉梢地回来了。

“快快,收摊,去打壶酒,师父要小酌几杯。”

也不知道师父是为何如此高兴,王索明先去乖乖打酒,徐寿接过大饮几口,出一口长气,喜洋洋地说道:

“徒弟啊,你可是不知道,刚才我去县衙,发生些什么。”

没等到王索明搭话,他自顾自地说道:

“前几日,我帮邻里写了封状纸。这洪县尊见了那状纸上的字颇有风骨,便问起来,得知我是个刻字匠,便唤我过去,原来这个洪县尊上任只带了一个师爷,尚缺几位幕僚,听完我的经历便问我是否愿意给他当个书启(旧时官署里专管起草书信等事的人)。”

“哈哈哈,一月六两银啊,我可得写千八百封信呢。”

徐寿说到最后,想到这几年辛劳,家中妻子儿女连一件新衣也无,母亲染了风寒靠亲友周济才治好,不由声音有些哽咽。

王索明帮师父背着东西往家走,他也替师父高兴。徐师嗜书好学,专注二十年成就匠心却因意外毁于一旦,这两年间寒来暑往在街上摆摊写信,总算是熬了出来。

关键是,自己衙门里有人了啊,还是县令跟前的近人,就算齐掌柜也得给点面子。王索明心中暗爽无比,有大腿抱还是不错滴。

回到了小巷陋屋内,荆钗妇人看见自己丈夫眼圈泛红但又得意洋洋,王索明急忙将原委一讲,师母抱着师父一阵喜极而泣。

一家人用过饭,徐寿才想起来王索明为何而来,不疾不徐铺纸研墨,写了几张范字给他。

王索明突然想起自己那本看不很明白的武功秘籍,便问道:“师父你在印坊二十多年,武术习练的书见过吗?”

“好好练字,打打杀杀亡命天涯,听起来很厉害,远不如一个刻字匠来的妥帖。”

“猴子和师兄们聊江湖传说时,我没话讲。”

“罢了罢了,你随我来。”

徐寿打开墙边一排柜子,里面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全都是书本,王索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本书少说数百文,这么多书起码要值个几十两上百两吧。

“说来惭愧,为师嗜书成命,过去二十年里,印坊每有较为少见的印本,我便偷偷多做一册,这么多年就攒下来了。武术习练么,倒也有几本。”

“这一本,《南国经略》,沽名钓誉的武林宿老写出来指点江山,论资排辈的。”

“这一本,《刀兵图绘》,战阵兵器的操练方法,当兵用得着,跑江湖行不太通。”

说完又看了王索明一眼,沉声说道:“血染魂结,家国重器,这本书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内家真解》,武馆拿大路货包装一下,就可以说是家传绝学,开几年换一个地方,赚的可不少。”

“这个最绝,《如来神掌》,那个丐子印了百多本,逢人就道根骨惊奇,曾经这莱州城城少年人手一册。”

说到这儿,王索明不由得想起侯二河那本翻烂的小册子。

“全拿走吧,你用来吹牛算是绰绰有余了。”

王索明如获至宝将四册书揣入怀中,徐寿不禁莞尔一笑。

正要辞过,王索明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三百文,递给徐寿。

这是他每个月都要托师父给小王庄带的钱,通常由师父转交小王庄父老代为送回。

他很不想把钱寄回去,这钱他拿来买馒头吃鸡蛋,他不香么?但每月往家里寄三百文是原身的习惯,还是照旧,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到。

“你这么大了,吃的不少,自己留点。”徐寿劝他。

“给三哥也该攒一点钱,他快娶老婆了。”多一百文少一百文关系不大,免得节外生枝。

徐寿叹了口气,劝过好多次也劝不动,不过所幸自己以后挣得多了,可以帮衬一把。

王索明看了看徐寿松松垮垮补丁遍布的长袍,又低头瞅了瞅那双破麻鞋。

犹豫片刻,狠了狠心,将那枚银角子放到桌上。

徐寿惊奇道:“你小子发财了啊,大善!但为师马上就有钱了,不用你的钱咯。”

“至少买双新鞋新衣,师父,我听说衙门啊,可是狗眼看人低。”王索明郑重地说道。

徐寿惊讶地看着王索明,这孩子今天居然说出这番话来,出乎意料却又感动,怔了一怔没有再辞,在王索明肩上重重拍了两下,把钱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