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天,天不亮刘备就起来了。洞房之夜被新娘子吓得不敢进门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他左将军以后还怎么混?趁着没啥人起来,偷偷溜到婚房,看门口已经没了守卫,轻轻叩门。
孙尚香年少贪睡,天不大亮不起来。红缨已经起了床,听有人敲门,一边拉开门闩一边问是谁。
打开门见是左将军,红缨想起昨晚上他的窘样,嘴角立刻上扬:“姑爷,您怎么这么早就来敲门了?”
刘备脸一红,伸出食指示意她小声点,轻声问:“你家小姐还没起来吧?”
红缨点点头表示没起,刘备呼一口气,问红缨叫什么名字。
“奴婢红缨,姑爷有何吩咐?”
“红缨啊,你看我在书房睡这一晚,穿的还是拜堂的婚服。烦你帮我拿套衣服来,我在外间换了,好去办公。”
红缨看这半大老头一脸讨好的模样,暗暗好笑。心想这个左将军还挺随和,一点儿也不像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点头应道:“啊,那姑爷进来喝口水吧,奴婢进去找衣服。”
玄德依言坐下,倒了杯水来喝,红缨跑到里屋翻箱倒柜,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男式衣物,拿出来帮姑爷换上,又把换下来的婚服收拾起来。
玄德换好衣服,浑身上下顿时爽利许多,小声对红缨道了声谢,轻手轻脚退出门外,往前院去了。
红缨扒着门框踮着脚看刘备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心想这姑爷除了年纪大了点,其实人挺好呀。转回头再看看还在梦里的小姐,心里默念:老天保佑,让小姐在这儿能好好过下去。
早起的不止刘备,他那名义上宝贝其实一点儿也没宝贝过的儿子也天不亮就被人从被窝拉了起来。没办法,他每天的学习任务可不比在学校轻松,早上去跟张仲景学医,下午跟孔明学文,跟庞统学杂,回来还得练字写作业,几乎没有一点闲暇。
这府里的佣人私下都在嘀咕,公子禅咋跟别人家的娃一点儿不一样呢?这小小年纪为啥不贪玩呢?
刘禅偶尔听到也就一笑了之,心想我就是想玩你这个时代又有啥能让我玩的?是能上网看小说啊还是能联机打游戏?
仲景医学院已经正式开课,长沙一场疫情、再加上开府义诊,使张仲景的名声在荆州广为流传。一听说张仲景开馆授徒,还是公费学习,各县从医者纷纷踊跃报名。
经过考试,选拔出四十名学员。学院已于三日前正式开课,由于暂时只有张仲景一位老师,没办法再给刘禅单独授课,他便也去课堂上跟那四十人一起上课。
这些人都已是行医多年的大夫,年长者已四十多岁,最小的也二十七八,却规规矩矩地管这三岁的孩子叫师兄,看了当真滑稽。
当然,除了拜师时间早,刘禅这个将军之子的身份也给他加持不少,故而一众大龄师弟对他毕恭毕敬,也没人心中不服。
上完了课,细柳非要让刘禅留下吃饭。刘禅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再享受一下金三胖的手艺。吃完午饭,一刻也不得休息,辞别了张仲景就得去诸葛亮府上接着上课。可怜的小公子就只能在马车上打个盹,前后也就一刻钟时间。
进了府见过孔明,正赶上黄月英出门,看见刘禅高兴地一把抱起,心疼地说:“阿斗,好孩子。主公娶了吴侯之妹,她没欺负你吧?”
刘禅对月姨一笑:“月姨,那女娃娃没啥心眼,是个爽快人,哪会欺负我?我不欺负她就不错了。”
黄月英被他逗得直乐:“你这小娃娃,还管人家叫娃娃,那可是你继母。”
“嘿,我要喊娘可她不让,非让我喊阿香姐,我也没办法。”
看看黄月英穿着正装,刘禅好奇问道:“月姨你这是要去哪儿?”
黄月英还没答话,旁边孔明开口答道:“月姨现在是工掾从事,协助李大人研制农具,每日比师父还忙。”
黄月英笑嗔丈夫:“诸葛军师总览政务,怎么也开起妾身的玩笑?这公安城哪会有人忙得过你?”
说罢放下刘禅,嘱咐他好好学习,便出门上班去了。看着妻子欢快的背影,孔明难得露出一脸笑容,低头看看徒弟:“禅儿,坐好吧,上课了。”
刚准备开讲,门房来报蒋琬、潘濬求见。孔明心知有事,有心让刘禅也学学政事,便让领二人到堂上来。
“孔明先生,公子。”蒋琬与潘濬进得堂来,向师徒二人行礼。
“公琰、承明,坐。”孔明招呼二人坐下,问:“二公此来有事相商?”
蒋琬与潘濬对视一眼,先开了口:“孔明先生,长沙疫情半载,颗粒无收,每日空耗口粮一千石,半年下来就是二十万石救灾粮。防疫所用物料、药材、运输成本,日费千金。如今庞军师还要继续扩军,这财政实在负担不起了。”
蒋琬倒完苦水,潘濬跟着补刀:“如今疫情刚平息,恢复生产尚且人手不足,若再征兵可就影响农耕了。耕种不足,来年是要出大事的!”
蒋琬潘濬一肚子苦水,孔明很理解。刘备集团刚刚站稳,底子薄、基础差,又碰上这么大一场疫情,财政出现困难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孔明却没有立刻表态,他现在是政务的一把手,相当于总理的角色。工作主要是协调各方,而不是具体事务,因此不会轻易发表意见。
“那依二公之见,该当如何?”孔明还是先摸清他二人的意思。
“军师,曹军已退,东吴又是盟友,荆州暂无外寇威胁。琬之愚见,不如暂时缩编军队,先保民生为要。”蒋琬大胆建言。
“正是。涸泽而渔,岂得长久?”潘濬高声附和。
孔明思索一阵,转头看看徒弟,突然问他:“禅儿,你觉得呢?”
蒋琬与潘濬立刻不满,心想我们来找你谈工作,你怎么这么不严肃,去问一个三岁的小孩子?他能说出啥来?
孔明的意思蒋琬不明白,刘禅却明白了。蒋潘二人所言虽然都有道理,但缩编军队是万万不能的。之所以不直说来问自己,只是为了照顾面子免得他们尴尬吧。
“师父,荆州虽无战事,外患却未消除。孙权一向将荆襄视作囊中之物,曹操不知何时就会来报赤壁之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军队若平时不练好,战时再练哪来得及?”
孔明满意地点点头,回头去看蒋琬潘濬,就算是自己的答案了。蒋琬闻言急了,争辩道:“先生,若不缩减军费眼下便过不去了,如何顾得上以后?”
“公琰,荆州有钱。只是这钱不在官府手中。”孔明从容答道。
“啊?先生的意思是,跟世家大族要钱?”
世家手里有地有人有钱,这蒋琬心里有数。可问题是咱们刚刚站稳脚跟,好多事都得人家配合才办得成,你又不能明抢,人家的钱怎么会拿给你用?
看蒋琬还没明白,孔明解释道:“可由官府出面,先向各世家借贷,待来年收成,连本带利还给他们。如此可解燃眉之急。”
“但军师,如此一来来年的开支可就更大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啊。”蒋琬没接上话,潘濬却急得开了口:“而且钱可以向世家借,这人可没法借。精壮都被征了兵,误了农耕怎么办?”
刘禅坐在旁边听了半天,没忍住插了一句嘴:“既然军队挤占了生产人口,非常时期,何不让部队轮换执行农耕任务?如此既能保证生产,又不耽误扩军。”
“公子之意,是——军屯?”潘濬闻言傻了,这小孩一句话就把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给解决了?这孩子是啥变的?
孔明闻言大笑:“承明,公子之言可有益否?”
“惭愧,惭愧!”潘濬红着脸拱手行礼:“公子聪慧过人,潘濬佩服。”
“虽然如此,却也只救得急、救不得根本。荆州、不、是大汉,眼下最大的问题,是人口不足。这才是要害。”刘禅这句话出口,不止蒋琬潘濬目瞪口呆,就连诸葛亮也刮目相看了。
这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战略问题了。这三岁的弟子,总让他有意外惊喜。
“那你且说,如何解决人口不足的问题?”孔明有意考察弟子,深入问了一句。
“师父,二位先生。弟子在长沙所见,普通百姓负担极重,除了田地产出的租赋,还有人头税。人头税以五铢钱收缴,百姓手中钱少,只得贱卖产品换钱交税。如此一来,财富慢慢集中在大户手中,百姓连肚子都吃不饱,哪有余钱养儿育女?再加上医药短缺,一旦生病难以及时医治,这人口怎么上的去?”
孔明与蒋琬、潘濬闻听此言皆肃然,原来小公子并非张口就来,他的结论是经过实地考察掌握了第一手情况得来的。就算是个老练的官吏能做到这点也不简单了,何况这孩子才三岁?
“禅儿所言,切中时弊,好,说得好。”孔明难得当面夸学生。
“敢问公子,这个现状又当如何破解呢?”潘濬这回真服了,语气比刚才恭敬许多。
刘禅看看孔明,见师父点头他才回答:“第一步,取消人头税,田地租赋由产出比例改为定额,税收可以实物缴纳,由官府按市价折算。保证百姓家有余粮、手有余钱;第二步,建设医疗系统,培养医药人才,设立官办医院,官医享受官员待遇,医院建到县,诊所建到乡,使有疾者可以救治。”
“但是,若人口增加,税赋减少,财政就更加困难,粮食负担也会加重,到时又该如何解决?”刘禅的话提起了蒋琬的兴趣,不由和这孩子探讨起来。
“发展的问题,只有靠发展来解决。解决财政困难与粮食缺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多生产多收获。”
“这……,那岂不是要透支民力?只怕不妥。”
“公琰先生,敢问现在公安城内做一日苦力能拿多少工钱?”刘禅没有跟蒋琬讨论概念,却问了个数字问题。
“呃,各行业不尽相同,码头挑夫一日十文左右。”蒋琬不知公子问这问题的用意,只如实回答。
“嗯,好。若给挑夫一日二十文,要他一日挑两日的货,会有人愿意做么?”
“那自然有人愿意,如此干一日便等于别人干两日啊!”
“所以,增加产量也是用这个办法。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如此便可激发人的劳动愿望,提高劳动效率,延长劳动时间,产出也必然增加。产出多了,财政与消耗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蒋琬与潘濬恍然大悟,不敢相信这番话出自一个幼儿之口。
蒋琬把“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八个字在嘴里反复咀嚼,感到回味无穷。不由瞪圆了眼睛,与潘濬互相盯了几分钟,各自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两人心悦诚服,一齐施礼赞叹:“公子有此见识,实乃主公之福,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吓得刘禅赶紧上前还礼:“二位先生不可如此。禅不过一小儿,徒逞口舌。两位先生亲掌政务,事繁任重,乃国家栋梁。孺子焉敢受此大礼?”
孔明也说:“禅儿之言甚是。公琰、承明,钱、人的问题就按方才商议的思路,烦劳二位拟个章程,待我批阅后呈报主公。”
蒋琬、潘濬答声诺,向孔明、刘禅行礼告辞,回去办公了。孔明看看刘禅,笑道:“禅儿,你去一趟长沙,的确长进了。看来以后为师不光教你习文,也要开始教你为政了。”
刘禅心想师父你就饶了我吧,现在背课文我就背的头晕眼花了,你还要给我加政治课,真不把少年当娃带呀?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端倪,只是撅着嘴说:“哦,师父,咱们该讲课了吧?”
孔明大笑:“不错,讲课!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