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晏温停下来垂眸看去，地上有一柄无鞘的短剑。
他俯身拾起短剑，短剑剑柄处刻着“扶光”二字。
剑小巧精致，剑身柔软却锋利，一看便知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慕晏温把玩着剑起身，却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阁楼的门窗变成贴满黄符的绛红幔帘。
此刻，他已不在湖中阁，而是在一座亭中，身边多了一口未盖的棺材。
他敛眸俯身去看棺材里面，里面躺着身穿红嫁衣的少女。
少女未褪去稚气的苍白脸庞毫无血色。
“胡瑶？”
慕晏温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的想伸手触碰却在抬手时，发现自己紧握着那柄名为扶光的短剑。
他想放下短剑，手却并不受控制。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手缓缓抬起，短剑刺入自己心口。
钻心刺骨的疼痛让慕晏温无法保持站立，身不由己地颓然坐下。
他靠坐在棺边艰难地喘息，垂眸看向心口。
“夫君。”
女子焦急的声音让慕晏温下意识的抬眸看去。
他看见胡瑶向他跑来，又听到胡瑶带着哭腔唤他。
“慕渊。”
慕晏温唇角微勾，自嘲似的笑了笑。
原来不是唤他，是唤慕渊。
他成了胡瑶梦中的慕渊，可慕渊的心口为何没有她说的胎记？
慕晏温额上泛出一层细汗，来不及细想就听到耳畔传来男子虚无缥缈的低语。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
“庙宇宫廷，虚惊怪异。”
“失落真魂，着意搜寻……”
慕晏温觉得耳熟，好似在哪听过类似的话。
他试图回想，脑袋却像有无数根针扎入，钻心刺骨的痛让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眼前一片昏黑，慕晏温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
“……汪！”
“汪汪！”
“汪汪汪！”
不知过了多久，慕晏温被犬吠吵醒，身上的疼痛已消散。
他睁眼便看到一只黑毛灰眸酷似狼的大犬盯着他。
犬的脖子上戴着黄金打造的狗牌，上面刻着“睒狼”二字。
睒狼见慕晏温醒了，兴奋地摇尾巴狂叫，“汪汪……”
慕晏温被吵得头疼，脱口而出，“睒狼，闭嘴。”
睒狼盯着他不再叫唤，尾巴却摇的更欢了。
慕晏温起身，看着眼前的场景。
渺渺烟云，雪肆风饕的山谷，望不见尽头的道路。
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汪！”
睒狼冲慕晏温叫了一声，咬着他的衣摆向前扯，好似想带他去什么地方。
慕晏温俯身摸了摸睒狼的头，“你是让我跟你走？”
“汪！”睒狼听懂似的松开他的衣摆，叫了一声。
“走吧。”
“汪！”
睒狼向山谷尽头跑去，慕晏温不紧不慢地跟在它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睒狼停了下来，回头看他，慕晏温见状止步。
突然，睒狼呜咽着跑向他身后。
他的目光随着睒狼看去，只见睒狼正围着一只通体雪白，双耳垂地的兔子摇尾巴，而那只兔子碧蓝的眸子正紧盯着他。
慕晏温抬脚向一犬一兔走去。
“汪——”
睒狼龇牙咧嘴的冲他吼叫，似是不许他过去。
兔子甩了甩头，转身一蹦一跳的向林中跑去，睒狼紧随其后。
慕晏温挑了挑眉，不禁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又有些好笑。
他正打算跟上一探究竟，就听到风中传来女子的声音。
“北风其喈，雨雪其霏。”
慕晏温目光微微一动，闻声看去。
不远处，胡瑶站在纷飞的雪中，喃喃自语道：“……夫君，我要走了。”
黛眉朱唇，红衣金冠，是同棺中一模一样的装扮。
慕晏温莫名的心慌，下意识的抬脚跑向她。
“这一走，我就再也不回头了。〞
慕晏温眉头紧蹙，脱口而出吼道：“不行！”
他话音刚落，耳畔就响起吵人的铃铛声。
近在咫尺的胡瑶随着忽起的狂风，消失在风雪中。
他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心沉坠得像灌满了铅水。
忽儿，震耳欲聋的厮杀声从身后传来，厮杀声中慕晏温又一次听到胡瑶的声音。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
他回眸看去，只见满天箭羽呼啸而来。
慕晏温意识到他又成了梦中人，而梦中人正在杀敌避箭。
一支利箭尖啸着向他射来。
慕晏温正要勒马避开，却被脑海中忽然浮现的画面怔住，停了动作。
他看到了胡瑶。
看到她初入梁宫，躲在被窝抹泪思家，看到她吃下被人下药的膳食，看到她在湖中阁受辱挣扎，看到山石后她匆匆离去却被发现，看到她饱受酷刑，看到她浑身伤的躺在血污中……
慕晏温看到慕渊慌张失措的找到胡瑶，把她安葬。
除此之外，他再未看到慕渊对胡瑶的情意。
他藏了胡瑶的尸体，禀告梁帝，安排替身，让人仿照字迹写家书报平安，下令铲除所有疑心胡瑶生死的南魏暗探……
他说：“胡瑶可以死，南魏永乐公主不能死。”
慕晏温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甚至忘记躲开射向他心口的利箭。
疼痛蔓延四肢百骸，慕晏温重重跌下马。
他好似听道自己喃喃低语道：“对不起。”
“其虚其邪？既亟只且！。〞
风中胡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泪从慕晏温眸中落下。
彻底昏死前，他又看到了胡瑶，看到她离锦归魏，看到一袭白衣染血的少女从尸山血海中爬起，看到她跌跌撞撞地奔向他。
她唤他，“慕渊。”
慕渊？
谁是慕渊？
他又是谁？
“慕渊。”
慕晏温猛地睁开眼，额上汗涔涔。
怀中的熟睡的人儿翻了个身，独自睡到一旁。
慕晏温听见她梦呓道：“慕渊。”
他微微一怔，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做那般古怪又不切实际的梦。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慕晏温清晰地记着梦中的事。
他看向燃着香的桌，桌上香已燃尽，窗外天微亮，而房中依旧暗到不点烛火看不清事物。
慕晏温收回视线，轻揽胡瑶入怀。
手碰到胡瑶臂上伤疤时，慕晏温愣住了。
他垂眸看去，只见胡瑶左臂上的伤疤与他在梦中她躲在洞中，拿着那柄名为扶光的短剑，割去臂上腐肉的伤处相像。
慕晏温不自觉地收紧揽着胡瑶的手。
梦中事，真的只是梦吗？
怀中的人轻哼了一声，似是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