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生恨(二)
踏踏……
开封城北边的官道上,足有上百人的士卒官兵乘马缓缓而行。
他们披坚执锐,尽管已经行军许久,但仍是眼神坚毅,放眼望去俨然一副杀伐果断的精英部队。
“将军!前面不足十里便是开封境内,是否通知开封府尹斡勒巴谆?”
一名长官拱手恭敬问道。
“不用了,巴谆那家伙懒得很,肯定还躺在女人的肚皮上,既然我来了就让他接着偷懒吧,这次不过是奉命确保兰亭诗会顺利进行而已,我只不过是当旅游罢了……”
他挥挥手命下属退下。
“是。”
这位身材魁梧的雄壮男子,虽是两鬓已有星星点点的白发,但眼神锐利如钩,浑身自然散发的气魄令人望而生畏。
他独自走在行伍的一侧,策马遥望东南方向。
众将以为他是望着开封,然而实际上他却是在想念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亨儿,不知你在泗州那边过得如何?听说你遇到了些麻烦,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马不停蹄地赶来,还有我那孙儿,让我想念得紧啊……”
……
“报!”
拉着长音,田沫的声音在开封南边的官道上响起。
田沫浑身浴血,伤口处都有些血迹变得暗红,但在暗红的血痂上仍能看到有殷红的鲜血不断溢出。
他也顾不上伤痛,一路策马狂奔,终于遇到了正前来开封的完颜亨。
队伍人数不多,很快完颜亨的车马出现在田沫面前。
完颜亨听到田沫的声音,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猜想。
他掀开窗帘,见到田沫身后并无龚右等人的身影,眉毛一挑。
“知县,出大事了!”田沫见到完颜亨的那一刹,眼角泪水仿佛泄了洪的堤坝那般。
他的这声呼喊,顿时吸引了附近的目光。
“有什么事俯在我耳旁说!”
完颜亨沉声说道。
田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着头,一边呜咽道:
“龚都头他、龚都头他……”田沫气息还没喘匀,突然反应过来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他,这事不能脱口而出,否则军心不稳犯了大忌。
他连爬带滚地起身,不顾形象的扒在车窗上说道:“他死了!”
完颜亨脸色变了又变,放下窗帘颤颤巍巍地坐了下去。
龚右死了?!
他难以置信,龚右可谓是他最得力的干将,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细作都拿不下,反倒是被别人反杀。
当初,裴弘之死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少了个未来可以培养的人才。
对于他而言,人才这种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有。
再到后来,他的儿子完颜克也死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痛!
那是一种钻心彻骨的疼痛!
但是,他还是认为,儿子年纪尚轻,被人利用也无可厚非,最多到了可以让他正视那些细作的程度。
然而龚右之死,却是让完颜亨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无论是战场杀敌还是运筹帷幄,龚右都是上佳的大才,是他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此时此刻,坐在马车里想了很多。
许久之后,他脸色阴沉,握紧了拳头恨恨说道:“你小子有种在开封等着我,我非要把你大卸八块!”
完颜亨再次掀开车窗,询问道:“我爹现在到哪里了?”
此时一名斥候赶了回来,应道:“完颜将军现在在开封府北面十里左右的官道上,算上脚程应该在今晚子时可以赶到开封。”
完颜亨点了点头,又对还在跪着的田沫说道:
“田沫,从今往后你来接替龚右的位置!”
闻言,田沫的泪水戛然而止,他愣了愣神,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又听到完颜亨的呵斥。
“听到没有,你接替龚右,当我的都头,现在你上车告诉我龚右怎么死的,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田沫浑身一颤,连忙起身钻进车里。
“是!”
……
开封城的上方乌云滚滚,似乎是酝酿着一场暴雨,随时就要砸下来。
一阵夜风陡然吹来,吹醒了魔怔的元吉。
他猛地身子一抖,感觉空中将要劈下的第一道惊雷会在自己身上。
视线模模糊糊,太阳穴处还有些阵痛,手中的灯发出微弱的光芒,元吉感觉一切都如梦似幻。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元奉的门外。
他鬼使神差地轻叩了房门,喃喃道:“爷爷、爷爷……”
吱呀~
元奉沉郁地打开门,见到浑身还是鲜血的孙儿,心中猛地一紧,惊慌道:“吉儿……”
……
“我、龚右、李叔晏,我们三个都是白鹿书院第一批学生,爷爷你应该还是记得的……”
元吉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神中的悲怆没有办法遮掩。
元奉不停地捋着胡须,又饮了一口已经冰凉的茶水,看上去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细节此时元吉还未察觉,仍是自顾自地说道:
“李叔晏、李叔晏他竟然杀了龚右,我们可是故友同窗啊!他怎么狠下心的?!”
元吉握紧了拳头,红了眼眶。
元奉说不出一句宽慰的话,屋里叹息声不断地响起。
“我被那陈庆文骗了,他是个难得的俊才,毕竟相交不久,被骗了只能说我遇人不淑……但是,李叔晏可是与我相识近十年啊,他骗了我十年!当我是只会读书的傻子吗?”
元吉情绪越来越激动,直到后来,他起身咬牙切齿起来。
“我亲耳听到,他说他叫‘顾思平’!呵呵,这么长时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爷爷,我不会放过轻易饶了他们,我要去找府尹,我要举报他们,让府尹派人杀了这群细作,我不管他叫苏浩还是陈庆文!我不管他叫李叔晏还是顾思平,他们都要死,我恨他们!”
话音在元奉的心里回荡开来,久久不能平息。
轰隆!
陡然一道惊雷降下,照亮了屋内爷、孙二人阴沉的侧颜。
哗啦啦……
暴雨无情地砸在地面,仿佛苍天回应了这个被欺骗的书生。
许久之后,元奉干枯的手终是端不起茶具。
哐当!
茶水撒了一地。
“孙儿,龚右是我引他去古吹台的……”
“……”
“爷爷!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