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畔呼呼作响。
随着最后一名落水人员成功被救上岸,码头上原本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陈大炮呢!赶紧清点人数。”李爱国此时从钢架子上缓缓爬下。
“呜”在海里喝了个半饱的陈大炮正在接受救治。
听到喊声,他一把推开护士,站起身快速跑了过来。
他本想回应,可刚一张嘴,便吐出一口海水。
队员们也围了过来,李爱国顾不得陈大炮,接着说道:“现在局势暂时控制住了,咱们有三个任务。
第一,马上清点人数!确保不要遗漏一人。
第二,将受伤的人员送到医院。
第三,成立现场清理人员,将断裂的跳板,事故中受损的设备全都清出码头。
第四,马上将事故报告给港务局的领导.”
此时,总指挥带着两个港务局的领导匆匆赶了过来,李爱国看了他们一眼,便没有接着说下去。
“司机同志,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如果不是你,这次事故的伤亡肯定会非常惨重。”
总指挥在远处冲着李爱国伸出了手。
然而,李爱国却没有理会他,扭头看向陈大炮:“陈大炮,还不赶紧行动”
“是!”陈大炮终于把海水吐干净了,不过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迎着风快速跑了出去。
见李爱国不理会自己,总指挥刘局只能尴尬地收回手。
一直在一旁盯着这边的张代表从背风处跑了出来。
“像话吗,总指挥主动给你握手,你竟然不理会!这就是你对上级领导的态度”
张代表佯装忿怒,指着李爱国大声叫嚷。
他喘了口气,给总指挥敬了个歪歪斜斜的礼:“报告总指挥,事故发生得十分突然,不过在指挥部的领导下,在我的现场指挥下,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
请您下令,我们攻坚队保证会完成任务,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张武才!你还要胡闹!”总指挥一直在旁边看着,对现场的情况了如指掌。
听了张代表的话,他当场就想发火,只是考虑到现场的情况,强忍了下来。
“现场按照李司机的办法处理,咱们马上开大会!”
总指挥转过身,快步离开。
张代表看到总指挥愤怒的样子,心中大呼不妙。
这时候,张代表扭头看到了正在抢救伤员的陈代表,慌忙凑了过去。
“老陈啊,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湿了,我那里有干净衣服,你赶紧换换。”
陈代表看了张代表一眼,没有再理会他,继续与杨继宗配合,帮着那个社员缠绷带。
张代表微微皱起眉头,小声嘀咕:“这事儿又不是我的错,怎么一个个都对我甩脸子!”
半个小时后。
运粮小组在港务局的大会议室内召开了事故处理会议,商议处理措施。
“十一人落水,其中五人因为落水昏迷。
不过好在现在有医生和护士,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听完现场的工作人员汇报了情况,会议室内那些领导们纷纷松了口气。
“这场严重的事故虽然因为有铁道部门同志的提前预警,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但是导致十多人受伤,已经算得上是重大生产事故了,大家议一议,该怎么处理”总指挥坐在椅子上说道。
张代表举了举手:“总指挥,这不是一起生产事故,而是自然灾害事故。
因为现场刮大风,跳板才会断裂,这是天灾!”
“我建议对受灾的群众进行安抚。
并且赔偿一笔钱,重伤员赔偿三块钱,轻伤员赔偿一块钱。
只要他们不闹事就行了。”
会议室内的领导们都明白张代表的企图。
只是考虑到这事儿可能也会牵连到自己,所以当时便有几个领导点头附和了张代表的话。
“啪!”总指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大风不是突然刮起来的。
明知道现场刮大风,还要派出攻坚队卸粮食,这怎么可能是生产事故!
人家铁道上的同志曾经数次提醒咱们,大风天不能进行卸船工作,这在会议记录中是有存档的。
我就想问,到底是谁一意孤行要组织攻坚队卸粮食的
是谁造成这十多人受伤,造成跳板断裂的
这不是什么天灾,是人祸!”
“总指挥……您”张代表没有想到总指挥会突然对他发难。
但是想了一下就明白了。
这么大的事儿,哪能瞒得住。
就算他们能遮掩下来,社员们能用重金赔偿打发得住。
港城的杨继宗、铁道部门的火车司机们,甚至是亚马逊货船上的外国船员们,他们的嘴巴能被封住吗
大家都清楚,组织攻坚队卸粮食是张代表的提议,命令也是张代表下的。
现在出了事,想要拉大家下水,怎么可能
几个港务局的领导互相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赞同了总指挥的意见。
“咱们搞工作要实事求是,该是谁的责任,那就是谁的责任,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
张代表见势不妙,只能扭头看向他带来的地方上的同志。
这些人也参与到攻坚中,自然跟张代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只是出乎张代表预料的是,那几个地方上的同志在接到他的眼神后,纷纷低下了头。
张代表浑身遍生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总指挥见会议室内的形势已经稳住了,接着说道:“此次事故完全是由张武才同志无视现场具体情况,盲目自信,贸然派遣攻坚队卸粮而引起的!”
港务局的领导见总指挥亮出了刀子,纷纷开始发难。
运粮小组的副组长举手说道:“在当初考虑派遣攻坚队的时候,指挥部曾数次提醒过张武才,大风天卸粮的危险性,张武才却一意孤行。
由此可见,他这个人麻木不仁,工作作风霸道。
他是事故的最大责任人。
我建议立刻将张武才扣押起来,等运粮行动结束后,再另行处置。”
张代表见对方真要动手,当时便着急了,大声嘶吼道:“我也是为了完成上级交给我的任务。
要想干事儿,哪能害怕牺牲,搞建设,哪有不死人的,哪里还没有意外。我哪里错了”
“你错就错在明知道有很大的危险,却让攻坚队的队员去冒风险!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总指挥取出一份材料扔到了桌子上:“这是保卫科提交的报告,上面显示人家铁道上的火车司机对,那人叫做李爱国,曾数次想要劝阻你,都被你拒绝了。
人家想到港务局,找指挥部反应情况,却被你堵在了门口。
你还让保卫干事把人家铁道上的同志抓起来。
你好大的威风啊!
你难道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吗”
此话一出,地方上几个想要帮张代表说话的领导个个不敢吭声了。
如果说是派遣攻坚队是否合理还有些许争议的话,那么阻拦别人反应情况,已经是严重违规了。
要是没有张代表的阻拦。
李爱国一行人能早点见到总指挥。也许这场事故就能避免了。
看着那份材料,张代表突然像是一个被戳破的气球,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意识到,港务局这帮家伙早有准备,真要动手了。
“把人带走!”
总指挥看张代表不蹦跶了,喊来了两个保卫干事,要把他带出会议室。
“我自己能走!”张代表甩开保卫干事的手,自己站起了起来。
他也许有错,但是那都是为了工作。
所以张代表倒是没有太过担心,毕竟这件事最终如何决定,还要看上面的意思。
再说了,只要粮食迟迟卸不下来,上面的领导就会明白他的苦衷。
张代表被带走后,粮食小组又商量了善后事宜,决定派遣专人负责慰问那些受伤的攻坚队队员们。
“现在受伤的队员全被送到了我们港务局的医院里,这些事情交给我们港务局处理就行了。”
总指挥敲了敲桌子,接着说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把那些粮食卸下来,或者说,咱们应该等待大风停息了,再卸粮食。”
这也是让粮食小组最为难的问题。
现在码头上刮那么大的风,要是再次强行卸粮食,恐怕还会发生事故。
张代表的结果就是前车之鉴。
要是等风停了再卸粮食,肯定会耽误时间。
最终,大部分同志觉得还是应该以安全为主,赞成再等两天时间。
总指挥再次开口道:
“刚才我接到了气象局的通知,大风天不止是三天,说不定要持续一个星期。”
此话一出,现场陷入了沉默中。
此时有人举手了:“我记得铁道上的同志不是提到了一个叫起重机的设备吗”
“对啊,如果说他们列车上的起重机跟咱们码头上的差不多,也许可以直接将粮食从轮船上吊下来。”参会的领导纷纷附和。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后排的津城铁路局分局张局长。
张局长今日进入会议室后就一直一言不发.
反正他是铁道上的人,只负责转运粮食,别的事情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尤其是上次他主动提出使用起重机帮忙吊装粮食,却被这帮人嘲弄了一番.
他又不是泥菩萨,难免有些情绪。
总指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笑了笑:“老张啊,上次是我们没有搞清楚状况,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如果你们的起重设备确实好用的话,还希望你们能够帮忙。”
张局长也只是心里有些憋屈罢了,不能因个人情绪影响工作。
见总指挥表达了歉意,张局长站起身来道:“这次我们确实带了起重设备,不过说实话,我对那东西并不了解,你们想要了解情况,可以把李司机请来。”
“李司机就是上次闯到我办公室的那个带头的火车司机吧。他好像还把起重机的材料交给了我。”总指挥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份材料。
“这材料是起重机的技术参数,周科长,你是咱们码头上的技术专家,你来看看。”
周科长接过材料,仅仅看了两眼便点了点头:“从这些技术参数上看,火车起重机完全能够满足吊装粮食的需要,不过,具体的情况,还得把李司机请过来,询问清楚,才能做决定。”
当时就有两位领导建议派人把李爱国请过来,总指挥想起码头上的那一幕,拦住了他们。
“我想李司机可能对咱们有些误会。咱们还是亲自去找李司机一趟吧。正好可以召开一个现场会议,节省点时间。”
总指挥的举动让那些领导们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无论如何,粮食小组的级别都远远超过火车司机。
只是总指挥此时已经抬步向外面走去,他们也只能跟在后面。
张局长也没有想到总指挥竟然要亲自去现场找李爱国,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那小子是个牛脾气,在这关键时刻,可千万别犯倔。
此时的码头上,伤员已经全都被运到了医院里,现场也被清理干净了。
李爱国带着杨继宗回到了司机楼。
杨继宗见陈代表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也把他喊上了。
“爱民,到司机楼里把衣服烤干了。”
“不用了,我还得这里盯着,免得再出什么事情。”
此时的陈代表已经完全失去了在轮船上的意气风发,整个人老了七八岁。
再加上他的头发黏湿在头皮上,被大风刮乱了,显得有点狼狈。
“这里有什么可盯的,只要你们不下令卸粮食,就不会有人再受伤。”黄婧听说过轮船上发生的事情,此时还有点生气。
陈代表闻言,脸色再次黯淡下来。
“这里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你要是愿意今天就穿着湿衣服,那就轻便吧。”李爱国这时候打了圆场。
他本来对陈代表也有意见。
但是陈代表为了救社员,能够从轮船上纵身跃下,这意味着他与张代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与贪生怕死、让别人为自己博前程的张代表不同,陈爱民是那种真正敢拼命的领导。
李爱国虽然不赞成陈爱民的做法,但是对他的人品却很尊重。
陈爱民没有想到李爱国会主动邀请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现在粮食还没卸下来,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这时候身体千万不能垮掉了。
等总指挥带着粮食小组的领导来到火车下的时候,便看到小小的司机楼内挤满了人。
陈代表这位来自部里的专员,平日里一向一丝不苟。
现在却光着身子,只穿着裤衩子,站在炉膛旁烤衣服。
总指挥嘴角忍不住抽抽两下,这火车司机还真是个人才,连专员的衣服都扒拉下来了。
事态紧急,总指挥也顾不得寒暄,直接说明了来意。
刘清泉抽着烟撇撇嘴:“当初我们主动找上门去,却被你们撵出来了。对了,这是你们地方上的事儿,我们铁道上不能插手。”
听到这话,总指挥尴尬的笑了笑:“现在张武才已经因为胡作非为,违反组织纪律被扣押起来了。”
“你们的行动倒是快啊,不过.”刘清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差点被人拷上铐子,这会还恼火着。
“老刘,现在卸粮食是头等大事,关系到群众能不能填饱肚子。”李爱国挥了挥手拦住了刘清泉。
他看着总指挥说道:“总指挥,我们铁道和你们港务上面虽然不是一个系统,但是咱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尽快把粮食卸下来。”
闻言,总指挥心中一叹。
这火车司机看上去挺有性格,却是个注重大局观的人。
只可惜当初没能及时听他的意见,叫停攻坚队的卸粮行动。
总指挥此时已经变得谨慎许多,又追问道:“你们的起重设备是不是可以使用”
“当然!”李爱国重重点头:“只是使用起重设备需要货轮上和地面上的人员配合吊装,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率。”
“这个好办。我们可以成立一支专门的吊装小组。这支吊装小组由你亲自担任组长。
谁要是敢违反命令,随你处置。
如果吊装失败,出了事情,我来负责!”
大风中,总指挥的花白头发随风挥舞,那一头银丝此刻倒像是一面旗帜。
李爱国心头一热,原本因处处碰壁而有些灰冷的心瞬间被点燃,他激动地说道:“您放心,我肯定不遗余力!”
当下,总指挥雷厉风行,立刻召集人手,现场点兵挑将组建吊装小组。
消息传开,那些攻坚队的队员们,码头工人们,甚至是港务局的干部领导纷纷围了过来。
抢在最前面的是原攻坚队队长陈大炮。
此时的陈大炮断了一根胳膊,用纱布绑着吊在脖子上。
可他全然不顾,右手高高举起,扯着嗓子喊道:“李司机,算我一个!我这胳膊是不小心弄的,不碍事,还有一只手能使上劲,绝不给大伙拖后腿!”
李爱国神情动容,重重点头:“算你一个!”
“还有我!”不知何时陈爱民已经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他走到李爱国跟前说道:“我在船上生活了十几天,多船上特别了解,可以到船上当一个吊装工。”
总指挥见陈爱民竟然要上前线,连忙想要阻止:“船上太危险了,吊装的工作,交给我们地方上的同志来完成就行了。您是部里面的领导.”
陈代表是部里面的专员,能够负责整个购粮任务,由此可见他的级别很高。
要是出了问题,那就麻烦了。
陈爱民挺直腰杆:“如果领导不能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冲在最前面,那这个领导不当也罢!
总指挥同志,请你放心,如果我出了任何事情,跟你们港务局绝对没关系。”
总指挥还想劝说,李爱国走上前重重的拍了拍陈爱民的肩膀:“陈代表,您这份担当,咱大伙都瞧见了,钦佩得很!不过也请您放心,只要按照我的办法吊装,绝对不会出问题!”
“队员陈爱民保证遵守命令!”陈爱民挺直胸膛,冲着李爱国敬了个礼。
那些攻坚队员和工人、领导们见到部里的专员要冲在第一线,顿时热情高涨起来。
原本只需要五十人的吊装小组,现在报名的人足有三百多人。
有几个被挡在外面的年轻同志甚至着急得流下了泪水。
李爱国见此情况决定将吊装小组分为三个小组,扩充到一百五十人。
这样一来,能够实现人员的轮换。
“现在我来给大家伙讲一下吊装的步骤和注意事项。”
一支精悍且斗志昂扬的吊装小组组建完成后,成员们围在李爱国身边,听他详细讲解起重设备的操作要诀、安全注意事项,从设备构造到细微的手势信号含义。
他们一个个都竖起耳朵,生怕错过分毫。
吊装其实很简单,只要注意起重和降落就可以了,那些小组组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很快就搞清楚了。
“总指挥,现在可以执行吊装任务了,在此之前,还请您给大家伙讲话!”
任务展开之前,李爱国出乎意料的把讲话的权力让给了总指挥。
总指挥明显愣了下,醒悟过来后,摆摆手:“爱国同志,这是你的队伍,是你的任务,你来讲话吧!”
李爱国也有再退让,转过身面向那些吊装小组的组员们:“同志们,这次任务艰巨,大风大浪挡在前头,但咱们不能退!
这粮食关系着万千百姓的肚子,是重中之重。
大家务必听指挥、紧密配合,咱们齐心协力,把粮食安全卸下来!”
众人齐声高呼,声音冲破狂风的呼啸,在码头上方久久回荡。
亚马逊号,大胡子船长一直坐在船长室内,关注着码头上的情况。
见到码头上又开始组织人员,明显是准备再次卸粮食,他的脸色顿时有些愤怒了。
“刚发生了事故,伤了十个人,这些人还要再次行动,他们难道不怕死吗
不行,这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再胡闹下去了。”
大胡子船长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生产事故再次发生,当时便站起身准备通知中方的联络员,取消卸粮行动。
这时候,陈代表重新回到了船上。
大胡子船长迫不及待的说道:“代表陈,现在你马上让他们停止行动!”
陈代表缓声道:“船长先生,我现在是吊装小组的吊装工,负责船上的吊装工作。”
呼呼呼的大风中,大胡子船长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揉揉耳朵:“沃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