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事情,如果没出意外,应该是将那个混蛋引来报仇雪恨了。我之所以能将他引来——好吧,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一开始我是听说了一个叫罗卡定律的东西,我想着万一在你们电影放映的时候那混蛋跑过来看呢?而且我们的电影首映礼也会在利物浦开展——之前我是知道他们在那的,同时我也知道他电话号码的尾号,这些都是案卷上会留下的信息。”
“后来,我终究是觉得这事还是不保险。我想到当时我是废了他的鼻子,所以我觉得对方应该会去做隆鼻手术,近期应该就是他痊愈可以开始手术的时候,所以就打算碰碰运气。手术的名额自然是假的,但我想到时候也没人会跑去专门做个这么可怕的手术吧?反正如果有人找你们你们就推给我就好。”
“此外,我也应该会装成一个锡克教徒来指控他们和印度警方——毕竟这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愤怒。我以前所说打的异教徒其实就是他们,当时我狂妄极了,还装成锡克教徒进了他们的金寺嘲讽,却没想到照片此时还能用到。”
“在你们离开后,一天我在城里遇见了辛津,他和我说了很多……说实话,我很难言喻我的虔诚究竟换来了什么,我又在维护些什么,但我认为确实要给这片土地助推一步。说到底,我还是自豪自己是一个印度人,我爱这片土地,我爱我的亲人。”
许杰微微一愣:辛津?他说了什么?
可惜阿德南并没有写出来,许杰只好继续看下面的内容。
“……我必须得说我们的国家病了,这是像你这样的外人也能看出来的事实。可是来自法治国家的你哪能知道我们这里的社会运行规则?也只是这里是旅游胜地罢了,我想阿卡什导演应该也就是去那些地方看过,才能从他那孟买电影的梦中醒来吧?”
“回望我的一生,从小时候从北方邦迁来,后面被小儿麻痹症折磨,是西方医学救了我,可我将感谢却献给了神。再后来我遇见了妻子,他是孟买来的,但家境并不殷实,在一起工作后不久我们就相爱了,她嫁给了我,哪怕她并不相信有神存在,但他也尊重我。”
“后来她死了,我一直觉得是否是因为她不信神才会这样,但也因此我老是对女儿灌输这些东西,在她的眼中我就是个死板封建的坏爸爸。但我依旧失去了他,我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我明明让她信仰了,但为何还要如此惩罚她!”
“所以今天,我想要给印度教一个机会——没错,我要印度教向我证明我的虔诚是没有错的,它必须配得上它的印度教之名!我没有背叛!我只是要一个答案,要一场豪赌!”
“无论我的教籍如何,他们是不知道的,但我可是土生土长……用你们的话来说,根正苗红的印度教家庭出来的人!同样是印度人,他们如果配得上印度教的名头,那就为我这个锡克教徒去声讨那些英国人!”
“你们应该难以相信吧?之所以那些官员能如此嚣张地镇压我们,周围包括城里的人们都不支持我们,你们不会觉得没有原因吧?没错,你向辛津提出的问题没有错——我的种姓是达利特!在他们这些高种姓眼中,我们不如英国人的一根毛!”
“在他们的语境中,只要我还是达利特,我就没有人权可言。那我想问问他们,此时我已经是个锡克教徒,我已经不是达利特,我的朋友们都已经在媒体上说了,现在是该一致对外了!如果神真的存在,如果印度教不是辛津口中那欺软怕硬的宗教!我我要他们做出真正的善行!”
“如果连印度人都守护不了的教,那叫什么印度教?只有当将我的地位拉到和他们同样水平的地位时,我想他们就再也没有办法推脱,如果面对这样的嘲讽,他们的反应也只是攻击这些少数的异教徒,那就是我输了!”
“但不论如何,如果我赢了,印度教会证明自己,我的灵魂也将安息。如果我输了,那讨厌的锡克教也会被清算。等到锡克教的事情不再是印度的主要问题,我想必定会有人意识到其中的虚假,并且奋起反抗!”
“我不敢说我的计划就是对的,就像我说的,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动脑,这感觉很不错。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我是时候动身。”
“希望许杰导演你收到这封信时,我的愿望都能实现,最后,愿梵天保佑你。”
最后的落款并没有名字,整封信寥寥草草,看样子是很快写完的,也难怪有些混乱。
看完这封信,许杰有些疑惑: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策来证明?他似乎是想证明印度教是保护着所有的印度人的?而且还不是虚伪的?
许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看阿德南的信看不懂的,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其中的一个重点:阿德南一直在提辛津,好像这场豪赌不止是属于他自己的,也是属于辛津的。
翻到了信的后面,显然已经没有更多文字了,许杰只好将视线看向另外两封信。
可当他的视线投去,却是一惊,因为信封上写着:伊西塔收!
忽然,一声轻咦从门口传来:说曹操曹操到,伊西塔来了。
可是此时的她却面带吃惊地看向一旁,令得众人有些不解,可这不解很快也消失了——辛津,他缓缓地从门廊的一侧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平静,隐隐中有些阴沉,他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许杰的眼睛。
一看到这个人,许杰内心是有些火气的,但此时的他却又有些生气不起来了。
缓缓吐出一口气,许杰用印地语说道:“算了,进来坐坐吧。”
毕竟,他也看到了另一封信,上面写着“辛津收”。
……
女主人又是端来了两杯奶茶,可他们都没有喝的欲望。
伊西塔正读着阿德南的信,不住地流着眼泪。
终于,她还是将信收了起来,似乎生怕再看一眼。
“她说我比他更加强大,他相信我,要我向前看。”伊西塔带着哭腔道,但很快就擦掉了泪痕。
一旁的辛津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看了看阿德南的信,很快便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可没有人去捡,这是给他的信。
“你对阿德南说了什么?”许杰平静地问道。
对方似乎也没隐瞒的意图,他似乎感到有些虚弱,缓缓开口,却又像忍不住将内心分享出去。
“那是个意外。……许杰导演你说对了,那些人给了我钱,但是没让我回到中国去。我打算在城里打工,再攒攒,到时候打算要移民去加拿大。”他的口气仍是那样有气无力,但许杰可以听出他这样并不是因为对他不尊重。
辛津继续道:“那天我在城区遇见了他,他上来揍了我一拳,嘲笑我,辱骂我,我和他理论。”
“我告诉他,他的宗教是可笑的,他的人是可悲的,这片土地已经烂透了,已经烂进了骨髓。但这种恐怖的环境却又是精妙的,他永远也逃不掉他的身份,就永远不会得来自己的正义。”
“因为种姓制度?”许杰开口问道。
“是啊。”辛津微微点头,“因为印度教。”
似乎是讲到了他的专业上,辛津的措辞开始严谨了起来:“在我的眼里,印度教非常精妙的是,它是按照人类社会本身的结构进行构建的,它的来源本就是征服者的军营制度——它没有面向未来,因为未来由轮回解释。它将人类社会的阶层前所未有如此清晰地展现了出来,将人们永远禁锢于过去和现在。”
“种姓?不过是阶级的另一个名字罢了。”辛津轻啧了一口,继续道,“正因为如此,印度教才能有如此的同化能力,因为上位者永远想要维持自己的优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