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关闭坊门,自家妹妹却还未归。
晁海十分心焦,打听到晁溪去了卫府,他更是心烦。
骂道:“早就让她别跟那个姓卫的来往,偏不肯听。眼见着脾气越来越坏,都敢夜不归宿了!”
他匆匆忙忙披了件烟蓝软锦披风,疾步走下台阶。
“备马!去卫府!”
小厮忙说:“也许娘子要在卫府同卫二娘小住呢?”
晁海瞪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好:“不回家也不派人来说一声,谁给她的胆子?”
小厮小跑着跟在晁海后头,问:“郎君,以前咱们娘子同卫大娘交好时,郎君不是十分乐见其成么?为何如今换了卫二娘就……”
晁海骂道:“那能一样吗?卫大娘子为人聪慧大方,行事妥帖,哪里是卫二娘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庶女可比的?”
“你瞧瞧晁溪,自从跟卫二娘交好后,成了什么样?”
正骂骂咧咧来到门口,忽而见凤卢青赶着侯府的马车过来。
晁海心中疑惑,疾步过去,问:“怎么是你,我妹妹呢?”
晁溪颤颤巍巍爬出马车,探出一颗头来:“哥哥……”
只唤这一声,就控制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晁海心疼,忙上去把妹妹接下来,却见车厢里竟睡着个昏迷的车夫。
晁海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但见自家妹妹如此形状,又不好再问,打算先把晁溪安置了。
于是对凤卢青说:“我先把晁溪送回去,你去偏厅里等我,我有话要问你。”
凤卢青却不打算再等。
他看躲在晁海怀里哭泣的晁溪一眼,冷冷说:“不去了,坊门要关了,我就在这里长话短说吧。”
晁海不满地皱起眉,正要开腔。
又听凤卢青说:“这话当着晁溪说也没什么,此事本就因她而起。”
于是他把晁溪派杀手,假装车夫刺杀陶慕语一事大概说了。
“今晚是我兄弟太过鲁莽,吓着她了。”
“但我觉得我兄弟没有做错,如果换做别人,如果我不念与侯府的恩义,只怕她早就小命不保!”
晁海听得火大,顾及凤卢青,还是压着怒火问:“是不是搞错了?”
他知道晁溪刁蛮任性脾气不好,最近又跟着卫府那个小庶女学得没规没矩。
但他知道,她妹妹绝不是如此心肠歹毒之人。
凤卢青却冷笑:“搞没搞错,你问问你妹妹不就知道了?”
晁海低头看晁溪。
晁溪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害怕加上羞愧,只把头埋得更深,不肯搭腔。
凤卢青见晁溪这模样,又说:“这事光靠她一个人也办不成,你大可以把她身边亲近的奴仆丫鬟找来一一审问,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凤卢青话音刚落,晁海就感觉到晁溪抓他衣服的手猛地收紧。
他不免开始怀疑。
凤卢青如此言之凿凿,只怕这事还真与晁溪脱不了干系。
但晁溪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他不能轻易坐实此事,如果叫众人知晓,晁溪的后半辈子就毁了。
于是他僵着脸思索了半晌,才说:“这件事还有待调查,希望你别到处宣扬。”
“若叫我听到半分不利于晁溪的闲言碎语,咱们这个朋友也不必再做!”
凤卢青皮笑肉不笑地摇摇头。
“晁海啊晁海,我知道你保护你妹妹心切。但这件事,她伤害了小鱼儿,我就绝不能轻松揭过!”
凤卢青伸出手虚空一指:“如今小鱼儿还在旭王府躺着,还没有醒过来,生死未卜。”
“当日若不是她求生意志强,若不是她遇到一个好人,她早就……”
“每一步每一环,但凡出点差错,我真的不敢想。你知道我看见小鱼儿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我有多心痛吗?”
说到这里,凤卢青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晁海,很久之前我就警告过你,管好你妹妹!我对她无意,只求她也别来招惹我,别插手我的人生。”
“可是现在她动了我最珍视的人,小鱼儿平安醒来,就还有转圜的余地。若小鱼儿……”
“如果真的酿成大祸,我宁愿做个忘恩负义之人,也要与你晋平侯府对抗到底!不叫晁溪付出代价,我就不姓凤!”
“凤卢青!”晁海大吼出声。
他心知晁溪犯了大错,可凤卢青开口闭口就是要晁溪付出代价。
晁海出于对晁溪的保护,自然不能答应。
“等陶娘子醒来,我会亲自带晁溪上门赔罪。但你我从小看着晁溪长大,她也是我们的妹妹。你不能这样对她,不能毁她名声,不能不为她着想!”
“凭什么?”凤卢青冷笑着反问。
“她对小鱼儿痛下杀手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是他哥哥?”
“晁海,我不会护她!如果不是顾念你和我的兄弟之情,侯爷对我教导之谊,我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晁海怀里的晁溪狠狠抖了一下,随即又埋在晁海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晁海气得满面通红。
他不管不顾揪住凤卢青的衣领,怒骂:“你说这个?你在她跟前说这个?难道你不知道她多喜欢你吗?”
凤卢青狠狠将他一把搡开:“难道你们不知道小鱼儿是我的命吗?”
凤卢青拍了拍肩膀,对晁海冷冰冰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晁海,如今你竟不觉自己妹妹半分错处,反而一意维护。那么这个朋友,不做也罢。”
说完,凤卢青头也不回走开。
晁海在他身后不甘地大吼:“一个女人有那么重要吗?比兄弟还重要?”
回荡他的是夜色里微风卷落叶的窸窣声,和怀里晁溪低声的啜泣。
……
在同样的夜里,旭王陪沅太妃念完经。
他上前扶沅太妃站起,沅太妃轻轻锤了锤酸胀的腿,问:“那个小丫头还没醒?”
旭王摇了摇头。
沅太妃靠坐在榻上闭着眼小憩了片刻,才幽幽开口:“当初你该救她的。”
旭王沉默了一瞬,说:“为了她得罪长公主?不值当。”
他自问自答,抬起眼,却看见沅太妃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旭王无奈摇头,劝到:“不是母妃您教我,要藏拙吗?”
“为了打消那位的顾虑,我十几年来装作一副荒唐样,一心扑在吃喝玩乐上,半点不敢理会朝堂政事。”
“母妃您,年纪轻轻便装老成模样。花朵一样的容颜,只能穿些老旧的颜色,日日在深宫里头吃斋念佛,装作对任何事都毫无兴趣。不正是为了告诉那位,我们母子绝无争夺的心思吗?”
“你瞧,我们辛苦那么多年。那位确实对我们很放心,给了我足够的殊荣。只要不掺和朝廷党争,我要什么便有什么,谁也不敢得罪我。”
“可若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子去与长公主争高低,只怕会惹那位猜忌,于我们不利。”
众人皆知,皇上对自己最小的弟弟旭王十分偏爱,甚至超过了对许多皇子的爱护。
可谁又知,这便是帝王权术。
对你极尽宠爱,实则是为了豢养一个废物。于朝政毫无建树,只知享乐,朝中无人支持,也就意味着对帝位不会有任何威胁。
再者,作为帝王,对弟弟比对亲儿子还好,若旭王仍存反叛之心,实在天理难容!
沅太妃重重叹一口气。
她将手搁在心口上,低声说:“可我瞧见她那副惨样,便觉得于心不忍。若当时我们肯帮一把手,她也不至于被长公主逼上尼姑庵,更不会遭此一难。”
旭王宽慰道:“这次的劫是她注定要经历的,她喜欢的人带给他的,跟她上不上山无关。”
他替沅太妃吹熄了檀香,和声说:“母妃您就是念了太多的经,也跟菩萨似的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沅太妃不置可否,疲惫地再次闭眼。
旭王见沅太妃困顿,于是召唤侍女上前侍奉,自己则悄然退出去。
出了房门,侯在一旁的小厮上前禀报:“陶娘子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