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确实是有意支开花芜的。
他与那景钰太子不知定下了哪门子婚约。既有婚约,便算有了牵绊,如果她对景钰出手的事儿以后被苍狼女君知晓了,追查起来也能查到此事同花芜未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不会迁怒他与他的族人。
故而,姜菀刚才在花芜的茶水、食膳中放了些迷魂散。她本以为,凭花芜的修为定会察觉到不对劲儿,没想到花芜一丝一毫都没察觉到,这倒是让她诧异。
一个修为快达大乘期的强者,怎会连小小迷药都察觉不出来。
姜菀猜测,难道是花芜对自己太过信任,从不设防?
奇怪。
…
三人帮不过多时便回了宴席,继续吃喝起来。
酒喝了一半,没有美人在侧伺候,景钰如同嚼蜡,半分兴趣都不曾有。
要不是她信了谣言,说什么南魇花芜国师貌美似仙,她才不会将带来的美人统统遣返回苍狼,执意上雪琊山求娶那病秧子为侧夫。
景钰这会儿别提心有多窝火,后悔。只这婚约已经定下,摘星狐族也不是小门小户,说能退亲就能退了的。
罢了罢了。就搁在后宫当个病秧子花瓶瞧着拉倒,听闻他修为极高,天赋异禀,呵…
他修为还没她高,也配称得上“修为极高、天赋异禀”这八个字?
一口酒咽下,景钰抬眸,目光肆无忌惮在一杆子年轻英俊的男臣身上瞧了又看。
“早听闻南魇温相温子期才情出众,貌赛潘君。不知哪位是温相啊?”
百官傻眼。
他们岂会看不出那苍狼太子眼中的垂涎之色,可…可敢把歪脑筋搁在温相身上,难不成真嫌活太长了?
“温相今日未曾来此。”姜菀回了话。
自那日在御书房同温子期分开后,她除了上朝才可见温子期一面,还是半句话都不说的…
“那还是等明日吧,本太子亲自去瞧瞧温——该死的!”景钰心里正美滋滋打着如意算盘,蓦地不知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杯中酒洒了一身出来。
“该死的畜生!你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往本太子的身上乱撞?”说着,景钰就要拔剑出来。
“太子殿下。”姜菀轻笑唤她。
景钰黑着脸瞧她。
“这可是食铁兽。”
“本殿管他是什么兽!”
嗯?
食铁兽?
这便是如今妖兽之界,仅剩的一只食铁兽?
“金宝尚是年幼,不过百岁。”姜菀,“小家伙平日被惯坏了,刚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莫怪。”
景钰掂量了一番,干脆把这哑巴亏吃下。
那可是食铁兽…她要真伤了这东西,又或是宰了他,定会引起民愤!
景钰“哈哈”一笑,抚剑重回席位,“本太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哪会在女君大喜之日上舞枪弄棒,让诸位瞧见血腥。”
“多谢太子肯给朕这面子。”姜菀执起酒盏站了起来,“朕敬太子一杯。”
这卑躬屈膝的讨好倒是让景钰很受用。
她瞧那本憨憨的食铁兽还没走,干脆差遣命令,“你!给本太子倒酒!”
金宝委屈巴巴,可一想起来两个姐姐交代的事情,他只能乖乖给身旁比牛还壮硕的女人倒酒。
景钰一杯杯的喝着。
别说,看着这胖乎乎的食铁兽给自己倒酒的小模样,确实万分有趣。
酒过三巡,景钰便觉得脑袋有些懵懵的,身上涌了一股燥热。
这南魇小国的酒水怎如此烈性,比她门苍狼的烈酒劲儿还要大。
“本殿累了,便先行一步回寝宫歇息。”景钰站起身,身子还摇晃了好几下。
“来人,带太子先下去休息。”
…
凤梧宫。
景召坐在床榻边儿上,头顶还盖着盖头,眉眼羞涩慌张。
一会儿他的女君便该回来了,两个人今夜还要…
他光是想想,就面红耳赤了。
这几日,他没少看那小册子,就是为了等这一日早些来。
“咯吱——”房门开了。
“女君?”
“是本殿!”
女声低冷,却叫景召好生熟悉。
不是菀菀,是景钰!
景钰推门而入,身上穿了一袭夜行黑衣。
她身上酒气醉醺,景召闻着作呕。不知是对那气味,还是对人…
“殿…殿下怎会来此?”景召站起身来,不动声色将戒备的目光藏在眼底。
“是本殿低估了那残兽的本事,没想到她竟然敢给本殿下迷魂药!”景钰冷冷嗤道,“她以为本殿的修为还同她一样?连化形期都没过!”
刚才在席间,从那食铁兽撞过来时她就觉得不大对劲儿。
她让那食铁兽给自己倒酒,果然如她料想的一样,酒里兑了东西。
不过是迷魂药罢了,她稍稍动用下内功,就能轻易解除了那药劲儿。之所以假借醉酒离席,不过是将计就计,趁机来寻一趟景召这条狗,给他交代些事做!
“这是鸠毒,无色无味的。”景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景召,“再过一会儿,那残兽就该下了宴席回来同你洞房花烛,你只要将这东西掺进她的合卺酒里,不出半刻钟,她便会成死尸一条。景召,你要是助本殿成了大事,莫说你父君的清白,本殿还可为你再寻一门好婚事!”
景召盯着那瓷瓶,半晌伸掌接过。
“不错。你比你那父君可是要识大体的多了!”景召理着袖子,漫不经心随口道,“我父君当时之所以要杀了你父君,还不是因为你那父君知晓了太多我父君的辛密之事,不得不死。”
“倘若他当时也像你一样,同意归顺我父君,也省的死了。这有时候,目光短浅、死脑筋就是如此下场!”
景召攥紧瓷瓶,掌心一个用力,瓷瓶碎裂,那鸠毒药粉也随之撒了一地。
“混账!你这是在做什么?”景钰抽出缠绕在腰身的软剑。
“做什么?”景召幻化妖身,狼瞳寒气深深凝着景钰,“我父君被那毒夫杀害,你也想利用我,助你杀掉我的妻主?景钰,你这梦该是放到白日做为好!”
“景召!我可是苍狼的太子殿下!你敢忤逆本殿的命令?难不成是求死,还是不想为你父君洗去清白了?”
狼爪摩挲在地,眼中凶光尽露,寻着攻势。
从那日景钰与他秘传通灵镜,他便是已经对景钰起了杀心。刚才苍枭来报,说景钰入了宫,他还想近日寻机会要了她的命,没想到景钰这么快就亲自送上门了!
“本宫如今是南魇的皇夫,你一个苍狼小小太子要本宫谋杀妻主,其心可诛!”
景钰一脸不可置信,“你可是苍狼的皇子,苍狼有你的家国!”
“皇子?我不过是苍狼皇室养的一条狗罢了,苍狼何曾把我当皇子,又何曾有过我的国,我的家?”
景钰压根儿没想过事态如何成了这样…
雪狼不给她缓神的机会,呲着獠牙猛扑过来。
景钰自也不是傻的,提气转动内丹,也是对来势汹汹的雪狼露出杀招。
内丹运转不过半圈,景钰倏觉得自己修为在一瞬间全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似。
她用力甩甩脑袋,“该死!你…你对本殿下了什么毒?”
景召动作顿住,眼中也满是疑云。
他什么都未做啊!
“哎呦?朕苦苦寻着太子殿下呢,还想再同殿下多饮几杯酒,可这找了一圈儿也没见人,没想到最后竟在朕自己的寝宫寻到了太子。”女子一袭红衣袍裙,跨步进来时桃腮妩媚,美艳不可方物。
这相貌太过好辨。
“你…”景钰单手撑着地,又一手指向开口说话的女子,“本殿的毒,是你这残兽贱人下的?”
景召冲着景钰呲了狼牙,其中威胁不言而喻。
姜菀把他拦下,摇摇头,示意先别动手。
“你敢对本殿下毒?”景钰也是半分不惧怕,“本殿亲信身上挂着本殿的灵玉。若本殿中了毒,那灵玉便是会提醒他们。说不准,本殿的人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景召皱起眉,对景钰口中的灵玉还是有几分忌惮。
那是苍狼秘宝,确如景钰说的那般。可更让人忌惮的,是苍狼太子殿下的暗卫——苍鹧十三骑。
“哦。”姜菀对景钰的威胁置若罔闻,她走到景钰身旁,伸手夺了可以定位景钰行踪的灵玉,又伸手丢给了银宝,“这东西瞧着不错,丢去魇河里。”
银宝笑着把东西接走,“臣遵旨!”
“你…你这贱人是把本殿的话当成耳旁风,还是当真不怕本殿的暗卫?”
景召蹙眉,“菀菀,还是把她交给我来处理吧。我将她抓走,引开那些暗卫!”
既以成亲,他便是赴汤蹈火也会死死护住她的!
“小景,你乖乖一边儿玩泥巴去!”姜菀把景钰手中的软剑抽走,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景钰身子比划来比划去,“这是女人家的事情,你个男人家少掺和!”
景召,“…”他家小妻主怎么有些傻乎乎的,还有些…酷?
眼见那软剑寒光扑朔,景钰心里也多少跟着开始打鼓。
“贱人!你若敢动我一根指头,我今日便是要将你二人扒皮挖骨,以泄心头之恨!”
姜菀噙笑颔首,“殿下口出狂言之时,不妨先自己仔细想清楚,你中的当真是毒?”
这话何意?
景召也愣了。
“不是毒还能是何?本殿头昏目眩,气血翻涌,甚至连半分力气都提不——”景钰话音倏地戛然而止,满眼惊愕瞪着眼前红衣女子。
“这…”景钰颤声,“这不是毒,这是春药?”
姜菀挑了眉梢,“不愧是苍狼最是喜爱男色的太子殿下,就这么一会儿,便知晓自己中了春药。”
“你对本殿下了春药?”
“还是那种最为烈性的春药——百花露。”
百花露,用以百花芯蕊研磨成的歹毒药粉。
这是春风院子里专门用来调教不听话妓人的东西,一旦被下了百花露,不与人交合便是会有全身气奇痒,奇疼的效果,一刻也是难忍。
“太子殿下聪明,朕自也不是傻子!”姜菀瞧着景钰身子一寸寸瘫软下去,干脆撩袍坐在了她身侧,一副哥俩好说知心话的模样,“朕就知太子殿下放着朕,也知殿下刚才在大殿上是装醉罢了。”
“所…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给本殿下的不是迷魂散,而是百…百花露。”
“殿下愈发聪明了。”
景钰重色,常给看上眼的男子下药,有时为了闺房情趣,也给自己用药。
若是毒,确实会引来那太子暗卫。可若是春药…即便那些暗卫知晓了,怕也担心会坏景钰的好事,不敢前往细探。
景钰风流成性,她手底下的人自然清楚。
姜菀赌定这一点,才敢对景钰下手。
景钰从宴席出来用内功逼毒,可只能暂时压住百花露的药性,却无法完全解除百花露的春毒。刚才她又是动用内功,让百花露的药性渗透骨髓,这会儿不过眨眼之际,她就已经难以承受,用指甲将裸露在外的肌肤抓的是血迹斑斑。
“贱…啊——”景钰话未说完,右手手筋便是被姜菀手中的软剑给划断割烂了。
血水喷溅,溅了姜菀满身满脸。
景召气息窒了瞬。
他是恨景钰,恨的日日都想扒了她的皮!只是真要让他眼见景钰这狼狈模样,他还是心里有莫名惧怕的。
那是自小被欺辱惯了的习以为常。
景钰的血,有不少落在了他手背上。
温热滚烫,灼得他浑身都在颤栗发抖…
“不知殿下可是惜命?”姜菀把手中的软剑搁在景钰的另一只手腕上。
“你…你敢…”景钰咬牙,仍是再忍,“孤是啊——”
血水又喷溅了一地。
姜菀抬手,蹭了蹭面颊上的血珠,“朕可没耐心听太子殿下的废话。”
景召站在她身后,望着景钰露出森森白骨的两只手腕,他倏眼窝有些酸了。
自从父君死后,他已很久未被人这般护在身后过…
“你要什么?”景钰终是怕了,又或是被那百花露折磨没了耐性。
她口中发出动情,还有忍痛的嘶嗦声,“不管你要什么,本太子都统统给你!给…给我解药,快给我解药——”
“朕要你同朕的皇夫赔罪。“
“好。“
“要你与花无国师解除了婚约。“
“他信物在我纳戒之中,你快拿去!“
“要你同苍狼女君亲自禀明清楚,景皇夫父君的清白是被你父君诬陷。“
景钰有些犹豫。
她要如此说了,那她父君的生死定是难料的。母君最是厌恶后宫玩弄心计...
“啊——“景钰晃神时,只觉得右脚疼痛钻心。
她脚筋也是被那贱人给割破了!
姜菀慢悠悠把软剑放在她左腿处,“朕又没了耐心。“
“我...我应...“
话落时,她取走景钰的纳戒,寻过花芜的信物一把火烧了。
信物没了,这婚约便也不作数。
“这是通灵镜。“姜菀把东西丢在景钰面前,“你且好生同你母君交代清楚。“
“你先将解药予我!“景钰也不是傻的,若自己按着她吩咐做了,事后她不给自己解药又该如何?
姜菀懒得同她讨价还价。
手起剑落,四筋俱断。
软剑抵在了她心窝。
“我我我,我现在就同母君说...“
父君,事到如今也不能怪她不孝了...
景钰用通灵镜与她母君千里传音,将多年前自己父君是如何诬陷景召父君清白之身的前因后果说了仔细、清楚。
三事仅剩一事。
就在景钰正要向景召赔罪时,姜菀站了起来,扭头瞧着身后的景召轻笑,“小景。“
他还没从刚才那些事中缓了神来。
景召慢半拍,抬头去瞧染了满身血的少女。
她笑得娇俏,把手里的软剑递给了他。
“天冷了,你看咱寝宫里可是该添一条狼皮毯子?“
他跟着也笑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