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意这里的台阶,斯诺怀特小姐,现在你站在这里,就能基本看到整个‘学校’的布局。”
莉莉安娜提着裙裾,跟着男人的脚步往上走,眼前出现了一个平台。
视野骤然开阔,她看到海鸟在阴沉的天空下张开双翅朝着远方的黑云滑行而去,逐渐消失成与之快融为一体的一个小小黑点;近处,一排新制的渔船被绳索系紧、此刻正随着扑上沙滩的白浪起起伏伏,渔船上的风帆都被收拢,但鲜艳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转过身,就能如男人所言,看到“学校”的全貌了,因为他们现在正站在这个小规模建筑群的最高楼上,风把她的裙摆几乎吹得飞起来,女仆按照她的要求没有随侍,让她必须自己扯紧身上的衣服。
整个学校的设计经过了好几次彻头彻尾的推翻重来,如今采取的布局,其实就是赛尔斯中等规模的救济院附加上一个微型的渔船港口,但放弃了绝大部分单纯用于装饰的设计,这让建筑体显得不太好看,像一个个灰扑扑的盒子。
莉莉安娜还花费了一些预算用于整修从这里到附近村落的路,她不希望这个学校成了一个特殊的孤岛,就近完成学校日常所需的物资采买,也能大大降低整个学校运行的成本。
当所有的设想都在纸上时,可以随意地说出各种天马行空、壮阔豪迈的宣言,但要把那些话变成现实,遇到的问题一个个都非常的琐碎而具体。
如今的学校规模比起当初莉莉安娜的预想,缩水了将近一半,但莉莉安娜已经十分满足,她如今最大的目标就是,先让这里尝试着运转起来。
“按照您的设想,我们会将挑选来的平民孩子按年龄分成三个‘年级’,三年级的学生会安排直接跟随渔民‘老师’进行船只操纵的练习,而另外两个年级的学生,则先在那边的‘教室’和老渔民一起学习出海的基本知识,比如如何预测海面上天气的变化,如何辨识捕捉到的鱼类……具体课程的清单和对应的教师,我之后会誊抄一份给您过目。”
在最初的方案中,也有为女孩子们准备的课程版本,但是大家在商讨了几次后,还是决定坚持一个原则:在最初的试运行时做减法,以后慢慢试情况做加法。
莉莉安娜准备挑选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直接上三年级的年龄,放在这个时代,基本都是原地结婚也不会觉得年龄小的青少年,把一群这种年龄的孩子男女混杂关在一起……她不想学校都还没有办起来就开始添丁进口了。
莉莉安娜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花了那么多功夫,最后却只是新修了一个不需要供奉圣神的救济院。
而无论是从救济院挑选来的孩子,还是从赛尔斯各个渔村中挑选来的老师,都需要适应、去理解把他们聚集在一起是要做什么。
虽然她几乎没有什么面对失败的压力,但女人心里清楚,很多事情是克里斯托夫在外面一手帮她挡了。
那些新老家臣针对她的观点和谈论,他不会刻意去让莉莉安娜听,但如果她想知道,他也不会阻止她去打听。
对于赛尔斯的这些家臣来说,莉莉安娜无疑是个相当不安分的“准公爵夫人”,一个女人的注意力不在社交场合争奇斗艳给丈夫长脸,而是成天张罗着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这无疑是十分危险的信号。
而莉莉安娜后缀的姓氏,又恰好是这种信号的放大器,一看到她在公爵府议政厅附近晃悠、听说她出门在张罗这个、张罗那个,就有老头子愁得睡不着觉。
反正睡不着觉没事做,老头子们干脆爬起来给公爵大人写“奏折”,大半夜文思泉涌刷刷刷地写。
写就算了,还要搞攀比,你写三页,我就要写五页,全部堆在克里斯托夫的桌上,男人打开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斯诺怀特家已经挥师南下、打到主城的门口了。
莉莉安娜听到这些不好的风评也很哭笑不得。
接近年末,她给自己这半年来赛尔斯后的花销细细地算了一笔账,无论是筹备平民学校还是研究魔法辅助装置——不说与整个公爵府的开销做对比,因为举办了继位仪式,公爵府这半年的花销比正常年月高了不少——哪怕是和她自己在社交场合的各种花费做对比,也并没有高很多,其实在一个数量级上。
但从那群家臣的口风判断,这群男人宁愿她把这部分钱拿去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因为这样显得“更加安全”。
平民学校现在基本万事俱备、只等招收第一批学生,这个新年又是克里斯托夫继位后的第一个新年,莉莉安娜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和那群家臣激化矛盾。
“稳”字为上,所以她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些家臣不高兴在议政厅看到她,那她暂时就不用那里了,这是她体贴克里斯托夫、想让他也少听些聒噪的吵闹。
但有的事情可以退,有的事情她绝对不让,那群人担心她在用斯诺怀特的姓氏在赛尔斯的平民间招揽人心,她比这些人更好奇,她做的这些事情到底能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收到什么成效。
“这里可以立一尊雕像,斯诺怀特小姐,但您专门说了不立圣神像。”在俯瞰了整个全局后,她开始在男人的指引下慢悠悠地在校舍间行走,时不时晃一晃门、敲一敲墙检查建筑的质量。
“先空着吧,我说这里不是救济院,但也不是修来给圣神作对的,以后看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如果觉得还是圣神好,那就立她,没关系。”
莉莉安娜想到了从前自己中学在教学楼正前方也立了一尊孔子像。也不知道是谁带头,每逢大考,圣人的雕像脚下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零食和水果,甚至还会绞尽脑汁摆成上香的造型。
回忆起这些小事的女人不禁莞尔,她伸手把风吹乱的头发朝耳后理了理,身后的男人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此刻他的目光流连于她的手腕和耳垂,在女人看过来之后,他以下仆的卑微姿态低下了头。
今天的赛尔斯天色昏沉,几乎叫人离开了钟表就分不清此时此刻是清晨还是黄昏,冬天难得见到这样的天气。
风把隔开沙滩和公爵府的植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嘎吱嘎吱的危险声音,但令栖息其中的风隼兴奋无比,大大小小的鸟儿在疾风中振翅嚎鸣,苍凉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主城,莉莉安娜在学校都能听得见。
她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和身后的男人交代,心里有七八分把握,但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到底有几分危险,所以这个看上去只有两个人的对话,其实远处有第三人在旁听。
而对于伊乐·科肯纳来说,今天对他而言同样十分重要,
他这半年替莉莉安娜跑东跑西,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劳累,因为他知道要取得她的信任肯定要付出代价。
他做这么多事,都是为了拉近和这个女人的距离、成为她有了困难能第一个想到的人选——他一直认为自己做得很好,也能看出莉莉安娜对他交上的每一份答卷都很满意,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始终没有如他所愿地更近一步。
这段时间,伊乐·科肯纳从公爵府的那些仆人那里听说了,莉莉安娜计划明年开春后出门游历赛尔斯,并在准备挑选和她一起出门的仆从。
男人对这个随行仆从的位置志在必得。他在公爵府待的时间长了,也渐渐明白这里和从前的那种小贵族府邸不一样,而离开了公爵府一双双在暗处的眼睛,他将有更大的空间和更充裕的时间施展出自己的所有本事,他不信自己拿不下这个女人。
现在时机到了,两个人几乎同时这样想,他们的目光就这样在半空中相遇,然后都露出笑容,女人的笑容标准,男人的笑容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