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她”的声音穿风过雨,“她”说:“我来杀你。”
语罢,剑出!
起手式,万法剑诀,灵力化剑!
这一剑,朗月躲不掉……
只一瞬,雨幕破碎,段冰剑尖之处漾起阵阵涟漪。
忽,空间翻转,阴云远去,只余万里晴空!
朗月缓缓地眨了下眼,湖水如镜,她盘腿坐于湖上,身前不远处是一只小方几,上好的墨玉制成的棋子温温润润,却被人暴殄天物地用来在棋盘上拼王八!(*)
这里是……
耳畔三声铮鸣炸响!
那灵力化作的剑砸入湖底。
朗月眼睫颤了颤。
这里是发光汤圆的地盘。
一个小灯泡从朗月脑侧飘出,祂爆吼:“木族的!你他妈的有病吧?!”
“她”转腕划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灵剑入鞘,嘴角依旧是那一抹僵硬的笑。
溅起的湖水打湿了朗月的头发。
“滴答——”
湖水顺着发梢又落回水里。
朗月死死地盯着段冰。
不怪发光汤圆忽然暴躁出手。
神,不能亲手杀人。——这是“规矩”。
或许……
你可能听过这样一个理论——
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人与人的关系是极其复杂且相互链接的,链条的任何一处断裂都会导致因果链的大崩盘。
“天地不仁”——天道眼中万物同。
这样的存在怎么会产生“自我意识”?!
所以朗月通常会把发光汤圆归为“神”。
木族称祂为“树神”。
祂们属于广义上的“天道”。
是“规则”的拥护者,是世界的观测者,是小世界发展的协调者,祂们存在的意义在于促进世界往规则所记载的“好的”方向发展。
或者,用一个不算恰当的类比——天道,是法律;祂们,是法官。
所以,痛恨氏族的李清风可以给他们来点诅咒,但梁羽无数次被朗月两三句话怼破防也没一巴掌拍死她的权利。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官”犯“法”一样按律量刑。
坏因果,是死罪。
人拥有认识并改造世界的能力,于是人必须承受世界被改造后带来的一切事情。
比如:工业的发展与被破坏的环境。
段冰杀朗月,会死的不仅有朗月这个小破筑基,还有“她”自己。
于是朗月问:“为什么?”
你们天道之间的破事,杀我这个小筑基做什么?
段冰问:“他们安排了我,我就该照做吗?”
祂不想当他们的神了。
木族大概也没想到,他们迎来了属于神的“迟来的叛逆”。
朗月悄悄问了发光汤圆一个问题:[段千峰还活着吗?]
身侧的光球有一瞬的悬停。
段千峰死了。
多半是死在木族,死在段冰的视线内。
听了一辈子“父母之言”的小呆子,忽然之间,没有父母了。
于是祂的疯狂,应该融合了那个呆呆的小姑娘的一部分。
段冰仰头欣赏了一下这片永远晴朗的天,轻声道:“你还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这个“你”,指的是朗月。
缺失的逻辑碎片在这一刻被补齐……
朗月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段冰要死了。
不是指现在这具站在朗月面前的躯壳,而是指灵魂。
祂要清因果,杀段冰。
清的是朗月对段冰曾“释放过两次善意”(*)的因果。
祂对段冰的灵魂,用“杀”之一字兴许是不准确的,应是让段冰“了无牵挂自入轮回”了。
最熟悉《规矩》的人最擅长钻《规矩》的漏洞。
段冰的“自愿情绪”给了祂极大的操作空间。
就像发光汤圆吃了【系统】后因为【系统】自带情绪模块的融化而掌握了一定量的感知情绪的能力一样(*),木族将神种进了段冰的躯壳里,他们生长,然后互相侵蚀再融合……
神沾上了“人”的毛病——“贪婪”以及“永远仰望天空”。
这个新生的、被信徒捏在手里的玩意,窥到元界天道所在的一隅,祂借着那个小小的“墙洞”看见了成为“发光汤圆”的元界天道意识(*),从旧树神残骸上生长出来的新神在接取了一个小小人类的记忆之后,产生了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我要自由”。
我要跳出《规矩》。
当一棵无聊的树能撑起一整个小世界,看生灵们诞生、繁衍、争斗、毁灭,但……
我的小世界之外还有诸天万界。
我想遨游于天地。
我想品人间冷暖。
我想不再以树的角度看这个世界。
树的角度,很枯燥的。(*)
我想拥有一双属于动物的眼(*),我想用我柔软的皮肤去感受山间的风跟春日的雨!
还有一点!
现在奉我为神的那些生灵,在万年以前,他们曾抛弃了我!他们曾肢解了我!
那这次呢?
他们会不会再次抛弃我?
等他们觉得我没用了,他们会不会再次肢解我?
我觉得会。
他们准备了替代品,我“看见”了,在铁藤编成的牢房里!那个祭祀女儿绑回来的男孩!(*)
甚至……他们为了提高“替代”的成功率,还喂他吃段千峰夫妇的腐肉!(*)
我愚昧的信徒啊!
他们以为那样能让那男孩的血脉变得更“纯净”。
——
朗月低头看向身前的小方几,她推了推棋篓子,将断雨搁在了桌上。
树神没有这么无聊,跑来杀她这个小筑基。
神总是知道很多东西,于是祂们要是真的打算谋划点什么,棋局就一定会铺得很大。
策反段冰不过是祂离开木族掌控的跳板罢了……
祂真正的目的,是不在诸天万界《规则》管辖之下的那个看起来最“自由”的玩意——【系统】!
她们雨中相见,“她”讲出的那一句“我来杀你”的“你”,指的不是朗月,是发光汤圆。
简单来说,这位树神,祂不仅打算罢工不干了,甚至还打算携款潜逃!
“想好问什么问题了吗?”祂已经迫不及待了……
那双常年呆滞的眼睛深处闪过一抹算计。
祂想得很好,只要对面这个小筑基随便讲句什么,例如“可不可以让我再想想”之类的反问句或是她开口时讲出的那句话带上了一丝疑问的语气,祂都会把那句“当做问题”,然后,认真回答。
不是我不讲道理。
我是神诶!
每句话都是[神谕]。
她会问我什么呢?
会问我“你能不能放过我”?还是会陷入绝望然后开始歇斯底里地哭泣?
视线缓缓相接,祂听见了那个问题——
“北城区的封印阵跟我如今的这具躯壳——也就是李清风灵剑的剑鞘,有没有关系?”
干净而明亮地晴空下,少女的眼睛好似一口古井,深不见底。
她的问题,出“人”意料,精准且犀利。
树神的回答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