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打扫谢绍宫殿的侍从发现,
最近仙尊的房间似乎很久没有变化了,
博古架上,以前总是会隔三差五出现一些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可现在,再也没有了。
花瓶里的桃花早已经枯萎,再也不复曾经的光鲜夺目,
可仙尊却固执得不允许任何人清理,
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过去那段的那段美好一般。
一道欣长孤寂的身影独自站在阴影里,目光注视着殿外的方向,
数年来不曾感受到的孤寂,再一次席卷而来,
往常这个时候,
她会就会提着裙摆,越过高高的台阶,笑着送来扶栖山开得最艳的一簇花。
扶栖山四处种满了各种珍稀灵植,哪怕是最不起眼的野花野草,也可能是极为珍贵的存在。
旁人从不敢轻易采摘,都要小心翼翼地避过去。
可那只小狐狸什么都不懂,只要寻到了她觉得漂亮的花朵,一股脑儿地全给摘了下来。
谢绍记不清这小狐狸究竟摘掉了多少他历经数年,方才精心养育出来的珍惜花种,
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要惩戒这只不知天高地厚,
可每当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听着那一声声软乎乎的师尊,
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对小狐狸的宠溺几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就连胡不归出了名的宠徒师尊的扶摇山山主,都说他把那只小狐狸娇惯得不成样子了,让他收敛一点儿。
可谢绍从不以为意,
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何不能。
他只想让他的鸳鸳快乐一点儿。
可如今,他的鸳鸳再也不会快乐了。
那么爱笑的小狐狸,丧失了感知这个世间所有酸甜苦辣情绪的能力。
檐下的风铃发出了清澈的响声,清脆又动听,像是往日里小狐狸笑声。
熟悉的地方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谢绍湖泊般沉寂的瞳眸缩了缩,
有人拾阶而上,慢慢地朝这里走来。
随着她的走近,那人的面容渐渐显露出来,
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而是……
林若清。
林若清也没想到一来就看到谢绍站在窗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模样。
那张清秀的脸上出现了怔愣的神情,
看到自己出现,师尊神色不变,可她偏偏就是觉得师尊似乎有些失望,
师尊的眼里也会出现这种情绪吗?
她当然不会觉得师尊是在等她……
林若清苦笑了一声,
是因为那只狐狸吧。
林若清很快就将这些情绪一扫而空,她今日过来,并非是伤秋悲月的,而是有事相求,
听完林若清的话,谢绍沉默了几秒,方才缓缓地说道:
“留在这里对你的身子更好。”
林若清此番是过来请辞的,
“清儿自知,哪怕用尽所有手段,这具身体不过再活上个三年五载,
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清儿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扶栖山太冷了,也太寂寞了。”
她曾视扶栖山为家,于她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非凡的意义。
可现在的扶栖山,早已不能称为家了。
师兄被剔除了仙骨,留在了药山,
师弟终日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而师尊……
林若清看了一眼谢绍,
师尊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一日复一日的孤独。
她早该清醒过来的。
林若清看似温柔,可是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
比如在喜欢谢绍这件事情上,再比如,再离开的这件事上,
她前半生将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喜欢师尊的这件事情上,
还剩下这几年,她不想再这样了,她想要做回真正的林若清,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困扰。
正如林若清了解谢绍那般,谢绍也清楚林若清的性格,
他知道林若清去意已决,没有再多加阻拦,只低声地说了一句,
“常回扶栖山看看。”
林若清笑着点点头,
“师尊,除了这件事以外,清儿此番前来,还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
“何事?”
林若清没有直接说,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我前几日去看了师兄,师兄他……”
不顾谢绍蓦然冷下的脸,林若清停顿了一下,
“师兄他过得不是太好,他失去了灵力,身子也不太好,总是被仆役欺负,去做一些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可见了我,也从不抱怨,也不许我替他求情。”
林若清眼眸中渐渐浮现出泪意,
“从药山回来以后,我总是能梦到当年我们三个在师尊麾下修行剑术的日子,
当年意气风发,立誓要做剑指一方、令世人仰望的大英雄,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废了灵根,我命不久矣,只剩下穆逸还在苦苦坚持着。”
那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月色笼罩着白衣仙尊的身影,略显单薄。
谢绍遥遥望着远方,没什么神色,却有着说不出的沉寂。
曾几何时,尚是少年的林殊逸也像所有拜入师门的弟子一样,尊重着、敬仰着这位享誉天下的第一宗师。
可后来……
“我知道师兄罪孽深重,可他已经遭到应有的惩罚,
他只是一个寿元短暂的凡人,不知何时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想请师尊看在昔年的情分上,允许清儿带师兄走。”
不知过久了多久,久到林若清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出现了僵硬的感觉,
头顶终于落下了一句好字。
林若清如释重负地抹去了眼泪,朝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不孝徒儿林若清在此叩谢师恩。”
离开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衣衫单薄的谢绍,红着眼眸说道:
“师尊穿得有些单薄了,不管如何,都要照顾好自己。”
谢绍没有回应这句话,静静地目送着林若清的身影远去,
在那道身影最后消失之前,谢绍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
一个断了灵根,再也无法执剑,
一个命不久矣,不知何时殒命,
一个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还有一个……
绝了情欲,再不见往日天真。
他承担了师尊之名,却从未尽师尊之责。
他谢绍,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或许最该遭受这一切痛苦的,并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谢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