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天地间盘旋,沉淀,最后化作轻巧的雾气。
视野明晰,现出一片绿色的山坡,小腿长的野草顽强生长,里面星星点点的开着不知名的野花。白珏微微一怔,这是……?山?
她骤然抬眸,望向坡顶的背影。
沉珑坐在一块石台上,微微昂头,身着一件绯色的衣衫,广袖随风飞舞,一如记忆中?山每一个寻常的清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总在这个野坡上约见。他在等她,也许有新奇的玩意要一起看,也许要去寻山上一个宝物,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一起拌嘴玩闹,虚度这漫长而无忧的时光。
白珏看了很久很久,想笑,眼前却先模糊起来。
这个她习以为常到从不曾珍惜的画面,他却已经不再记得。
大约等得不耐烦了,绯衣少年回过头,现出沉珑年轻时精致绝伦的眉眼。
“喂,你怎么不上来?”他神态骄矜,却伸出一只手:“白珏。”
——快上来,白珏。
梦幻的画面陡然散开,冰冷的湖水骤然从四面八方袭来,她的四肢有如千钧一般沉重,天光便在眼前,却无论如何也抵达不了。
恍惚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拉了她一把,像一棵轻柔的水草,像一股不曾存在的水流,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白珏冒出水面,猛烈的呼吸起来,喉咙如同针扎般疼痛。
她忍不住想骂街——计划失误,本来觉得这点高度是毛毛雨,谁知这躯体弱鸡得再一次超乎了她的想象,掉下来就被拍晕了不说,腿还抽筋了,根本使不上力气,差点去阎王那里报到。
接下来的挣扎纯粹凭得是战神的意志力,白珏咬着牙,终于扑腾到了岸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喘了口气,放心的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画面来自于星·手帕·陨的友情主观描述。
“他看着你,就像看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将你抱起来,却不敢用力,他的眼神里全是愧疚和怜惜,随后轻轻说了一句话。”星陨顿了顿:“你猜猜是什么?”
白珏默了默,颇为实际道:“呃……传军医?”
“没情调。”星陨装腔作势的咳了咳,少年音转为低沉:“噢,该死,女人,我该拿你怎么办?”
白珏:……
她对他那些书果然不能有所期待。
星陨翘着二郎腿躺在枕边,心情颇为不错,剧本终于照着他计划的方向发展了——虽然过程和想象中不同,但也算一个标准的英雄救美。
白珏的状况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镇远王将她从湖边抱了回来,除了浑身都是擦伤,倒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可惜体质太差,当天就发起了高热。
镇远王便留在望水县,让村中的医生先行诊治,随后发出急令,可怜的老军医已经五十多岁,连夜行马,一把老骨头差点颠散架。
然而问题在于,拉胯的是夏茗的身体,白珏的神魂可精神得很。
她躺在床上,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桌满汉全席,可惜身体却很诚实,只能由旁人服侍着喝了半碗小米粥……白珏生无可恋,便听着星陨讲述它最喜欢的话本,预备学以致用,也算身残志坚了。
如今镇远王虽然没有多说一个字,但从他的态度便可窥见一斑——这位大晋国的铁血王爷第一次没有以公务为先,而是让所有信件和密文以八百里加急的态势源源不断的送入县衙,他坐在后堂,就地批复。
于是所有人对白珏的态度空前友善起来,白珏也不得不承认,英雄救美神马的……星陨的套路虽老,但还蛮有效。
这具身体的确不经折腾,足足躺了七天才痊愈,只是仍然虚弱,老军医讲了一大堆缘由,白珏半点没信,她觉得就是饿的——你喝七天稀饭你也虚好吗。
而这七天之中,镇远王只是着人照顾她,半步也没踏进她的房间。白珏开始怀疑这情感波动得不够剧烈,星陨却冷哼一声:“欲擒故纵罢了,他不来见你,你就去见他,然后就可以酱酱酿酿……”
白珏觉得很有道理,当然,她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话。
出于某种明目张胆而不可说的原因,星陨坚持晚上去效果最好。
白珏是个急性子,待到夜色初初朦胧,便径自踏入了县衙后堂,一路无人拦阻,众人面色微妙,眼风激荡,满满都是心照不宣。
后堂没有门,白珏从屏风后转出,镇远王眼眸未抬,右手执笔,奏折还差最后几页,便示意她先坐。
白珏百无聊赖的坐下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滑向他手旁的案几,掠过小巧的珐琅香炉,青瓷茶杯,最后落在一块青色玉佩上,微微一凝。
这大约是镇远王的贴身之物,上面雕刻了一个狂放的“珑”字。
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在心上轻轻的刺了一下,因为猝不及防,所以即便只是一个字,却也足够让她的壁垒刹那间溃散成沙。
镇远王抬起头,微微一怔。
望水县的成衣坊再好,与公主的绫罗绸缎自然无法相比,白珏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绣莲纹对襟素纱,堪称荆钗布裙,却意外的衬托了她天然去雕饰的容貌。她轻轻依在客座旁,身姿楚楚,腰背却如同行伍之人般挺得笔直。
一如既往的矛盾,可他却丝毫未察觉。
因为那双漆黑的眼瞳望了过来,里面还留有未及退去的悲怆,几乎有如实质,浓重的哀伤将他包裹缠绕,她的目光却很深很远,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怎么办。
——这里有你的名字,你的脸,却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