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阁的确别有一番情调,望水县似乎有独特的熏香除潮之法,被褥衣柜俱是清香干爽,倒是比想象中更舒适。
跑堂的送来四菜一汤,色香味俱全,白珏眼巴巴的看了半天,还是不敢拿这身娇体弱的公主之躯冒险,倘若是她的原身,哪怕里面放了半斤砒霜,她也敢面不改色的尝一尝。
遂只好继续拿水凉糕塞牙缝,期间跑堂的陆续过来送东西,他倒是规矩,放在门外就走,白珏顺着门缝看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什么不对。
夜色终于降临。
甲字七号的窗扇中透出幽微的烛火,房中却空无一人。
白珏如一只轻巧的燕子般落在房顶,身上披了暗色的斗篷,几乎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她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烟火棒,那是远洲卫的独家联络标识,一旦对方动手,她便可按照约定放出烟火,剩下就没她什么事了。
这任务出的堪比度假,如果有,请再来一打,就是情感波动还没什么苗头。
白珏耐心的等了两炷香时分,期间跑堂的来敲过一次门,她没有应声,假装自己睡下了。对方倒也沉得住气,并没有贸然动作,又返了回去。
临近子时,最后一盏客房的灯火也熄灭了,远处的水岸边终于传来了一点响动。这声音很轻,隐在水声中并不突兀。
来人大约已经非常谨慎,但他搓破头皮也想不到,传说中身娇体软的夏国公主,在数里之外的屋檐之上,如同鹰凖一般望了过来。
船坞的甲板后,隐约露出一艘细长的小船。
船上伏着两个人,浑身黑衣,一看就是作奸犯科的标准装束。船的另一边堆着一个半人高的麻袋,上面血迹斑斑,正中还有微微起伏。
两人警醒了一会儿,见没有丝毫异状,这才放松些许。其中一人狠狠给了麻袋一脚:“这小子命够硬,打成这样还能动,差点出了岔子。”
另一人谨慎道:“要不要先……”
他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另一个人想了想,点点头:“夜长梦多,先送他上路,反正那女的也跑不了。”
两人一前一后划桨,在寂静的水面上悄然穿梭,水波一圈一圈扩散开来,隐入黑暗。
抵达水深之处,其中一人解开了麻袋的封口,一言不发开始往里填石头。
月光散落下来,现出小鲤肿胀变形的脸。他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清东西,却也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只是声音太轻,出口就被吹散。
“我妹妹……求求你们……放过我妹妹……”
另一个放哨的冷哼:“这时候想起你妹妹了,早先背叛毛叔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若不是毛叔看你们可怜,你俩早跟着你们那短命爹妈葬身水底了,你那瘸子妹妹的腿是谁治的,你平日吃的用的又是谁给的,呸,没良心的小杂种。”
一滴眼泪顺着小鲤变形的眼角落了下来。
——不是这样的。
——他们兄妹是孤儿没错,早年也受过毛叔的恩惠,但他长大了,早已可以养活自己和妹妹。是毛叔以为妹妹治腿做要挟,让他欠下这辈子也还不清的银两,还凭借一张竹筏,要抽去八成的银两,同时又让他去做一些伤天害理之事,小偷小摸也就罢了,可他不想害人,爹娘虽走得早,但他一直记得他们的教诲,要行得端,走得正……
那女公子是个好人,可笑他一时热血上头,冲动之下,什么也没改变,反而连累了妹妹。是他的错,倘若世间有神明,那么惩罚他就够了,请放过他的妹妹。
“求求菩萨……佛祖……什么神都行……”
“求您开眼……救救我妹妹……”
“下辈子……报答……”
这短短半生,皆尽苦难,从未有好运眷顾过。
他祈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却一如所有,只能用来世来偿还。
两个黑衣人无声的笑起来。
“这当口还说胡话。”一人道:“求菩萨佛祖,不如求你爷爷我来的实际。”
“是呀,你那妹妹虽然是个瘸子,生的却不错,毛叔早就看上了。”另一个人猥琐笑了笑:“你放心,我们定会好吃好喝的把她养大,到时候卖去做瘦马,腿残也无所谓,那些有钱的官人老爷,就喜欢玩个不一样的……”
小鲤喉中一片腥甜,凭着满腔恨意,猛地爆起向前撞去,却落了个空。他喘了口气,准备好遭受更猛烈的毒打,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他努力的撑起眼皮,抬头去看,忽地怔了一瞬。
船上,多了一个人。
这寂静的深夜,漆黑的水面,独行的孤船,哪里冒出的人?说是鬼还差不多。
那侃侃而谈的黑衣人三魂去了七魄,他目光落在这人的斗篷边缘,虽然看不见面孔,却湿漉漉的落着水滴,想来是从水中游过来的,有迹可循便好,看来不是鬼了。
他心下稍安,想回头去寻求同伴的支应,却又险些魂飞魄散——另一个黑衣人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在了船尾,面孔朝下,不知是死是活。
种种迹象表明,对方段位高出太多,想弄死他,不比弄死蚂蚁难多少。
他立刻跪下来,噗通噗通地磕起了响头,将小船弄得一阵摇晃:“英雄,我们也是听命办事,求您高抬贵手——”
那斗篷却微微一转,并不看他,反而面向了小鲤。
“别怕。”白珏轻轻开口:“……现在神知道了。”
——你的愿望,神明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