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珏在一阵有节律的晃动中睁开双眼。
她适应了半晌,发觉自己大约是在一辆马车上,除了头有些发沉,嗓子出奇的疼痛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状况。
这具身体的衣饰极为繁复华丽,里三层外三层,大约身份不低。旁边坐了一个眼睛红红的小丫鬟,见她醒转,忍不住扑了过来:“公主您总算醒了!吓死奴婢了!不过是色诱一个晋国镇远王,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作何想不开要投缳!”
白珏:……
妹子,信息量有点大。
中州七国纷争已久,一直以来都维持在一个微妙的互相制衡之态,然而晋国近几年忽然出了一位不世将才,其人聪明狡诈,武功奇高,用兵如神,他是晋国的英雄镇远王,也是七国闻名的活阎王——这声名在他吞并了吴国后达到了顶峰。
与吴国接壤的夏国瑟瑟发抖,他们兵力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豪强晋国相抗,便献出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七国第一美人,最着名的莬丝花,夏国长公主,夏茗。
实际上,与夏国交好的梁国偷偷派来使者,交给夏茗一种毒药,倘若她色诱不成,便寻机毒死镇远王。夏国觉得这两条路子,无论哪一个成功,都算稳赚不赔,便欣然答允。
夏茗表面上一切如常,却在出发的前一晚暗中投缳自尽了。其实也不稀奇,家国百般谋划,却无一人将她的尊严和生死放在心上,这可怜的姑娘已在昨夜香消玉殒了,因此白珏才能够借据她的躯体。
小丫鬟名叫芊芊,是夏茗的心腹。她却不知自家主子已经换了个芯儿,主动递过一面铜镜。白珏接过来向内望去,大约真正的仙女见得多了,她倒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硬要说的话,便是一双乌目极为出众,如同水洗的葡萄一般清澈明亮,再加上似羊脂般无瑕白透的肌肤,仿佛碰一下就会破碎一般,是我见犹怜的那个类型。
——当然,也是和白珏完全相反的那个类型。
白珏扒拉了一下脖子上的药带,下面是上吊留下的青紫勒痕,芊芊立刻阻拦:“公主别动!须得敷满三个时辰,这样才不会留疤!”
说实话,白珏才不关心留不留疤,反正总会好的。她抬起手腕,又被上面蜿蜒的褶皱吓了一跳,殷红的曲线一直延伸进衣衫深处,也不知是什么伤害留下的痕迹。
“哎,被衣服压到了,缓一缓就好。”芊芊一脸怜惜:“您的肌肤最是娇嫩不过,从前都换上珍贵的丝绸才能就寝的,眼下只能担待一些。”
白珏:……
太夸张了吧?这身体豆腐做的吗!
然而更夸张的事情还在后头。
便在此时,马车忽地急停,芊芊一头栽向桌角,被白珏眼疾手快的拎住。
前方一阵喧闹,很快便有兵器撞击的声音传来,一个侍卫火急火燎的在车外跪下:“有山匪埋伏!敌众我寡,前面抵挡不了多久,末将护送公主先走!”
芊芊惊恐的点头,强忍着腿软爬起来,白珏谢绝了她的搀扶,自行掀开车帘,在芊芊和侍卫的震惊中纵身跳了下去。
——然后就后悔了,脚底震得又痛又麻,她错了……这废物身体还不如豆腐呢!
放眼望去,山匪都系着黑色的头巾,有些还在半山腰向下冲锋,乌压压的一片,虽然护卫队装备精良,然而人数差距五倍之多的情况下,团灭只是时辰问题。
白珏下意识的想摸刀,随后便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成了凡人,不再有芥珠可用,然而紧接着她又想起……星陨这家伙不是也入了轮回镜吗!怎么没瞧见在哪?
她低低唤了几声,却无半点回应,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星陨与她神魂相连,便算再远也一定有所感应。
“装死是吗?”白珏皮笑肉不笑道:“再不出来……你就别出来了。”
话音刚落,袖中忽地一动,白珏伸手一掏,拽出了一张绣着双蝶戏黄菊的……粉色手帕。
一时间两边都沉默了一瞬。
星·手帕·陨生无可恋道:“女人,别看我,我硬不起来了。”
白珏:……
上古轮回镜倒是挺讲道理,战神的本命刀,到了娇滴滴的公主身上,可不就是贴身的手帕嘛。
芊芊和侍卫震惊的看着白珏对着一张手帕嘀嘀咕咕,正怀疑公主是不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便见她转身走过来,径自对侍卫道:“有刀吗?借我用一下。”
芊芊立刻激动:“公主不要啊!千万别再寻短见!”
白珏:……
她费了一番口舌,才勉强劝慰住小丫鬟,她并非要自寻短见,而是要寻别人的短见。当然,在场两人都不太相信,侍卫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佩剑:“末将只有这个。”
白珏接过来掂量了一下,虽然不太顺手,倒也聊胜于无。且由于这具身体太拉胯,一把兵器大约不够,她得再去搞一把。
数里之外的崖边,一队轻骑一字排开,为首男子未着盔甲,身披一件玄色锦缎,眼若琉璃,面如冠玉。
一个斥候快马疾奔而至,下跪报告:“启禀王爷,宝峰寨已经在宝峰林与夏国长公主卫队交上了手,出动五百余众,寨中还有八九十人,大多都是老弱妇孺。”
镇远王淡淡道:“能撑多久?”
斥候犹豫了一下:“人数五倍之差,最多半个时辰。”
“传本王口谕,天申天戊各率一队,直捣宝峰寨。”他说罢,微微一顿:“至于宝峰林……一炷香后,清扫匪党。”
旁边一个岁数稍大的谋士笑了笑:“珑君果然心狠,那可是七国第一美人,你也不怕吓坏了她。”
“就是要吓一吓,让她知难而退。”镇远王漫不经心道:“本王可没功夫与什么公主虚与委蛇。”
半个时辰过得颇快,宝峰寨已清缴得差不多了,镇远王率轻骑亲自入了宝峰林。
路上一片狼藉,金锣细软丢得随处可见,却没有交战的兵匪和尸首。镇远王微微蹙眉,催了催马匹,又行了不多时,一个山匪从前方抱头鼠窜而来。
有下属前去料理,可惜这山匪口吐白沫直接晕了,不然也能打探一二。众人都觉诡异,诚然他们早有准备,场面一定无比狼狈,只是这狼狈的对象……是不是反了?
再行一里多,终于抵达了交战现场。夏国卫队正派人收检马车和物什,顺便搬动山匪的尸首和伤员,虽然侍卫们大多满身狼藉,人数却几乎没有消减,只是一个个神情麻木,安静如鸡。
镇远王忍不住对夏国的兵将起了兴致,便见马车挪动开来,现出最后面一个锦衣华服,长裙曳地的身影。
不必问,她的身份昭然若揭——夏国的那朵莬丝花。他以为她会吓得在马车中抖作一团,想不到竟然敢出来,倒叫他刮目相看了。
只是再行近一些,看清眼前的画面,晋国轻骑们却皆是一怔。
夏茗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剑,另一只手则拎着一把硕大的板斧,单脚踏在一个山匪的胸口,不经意循声望来,她的眼瞳和乌发漆黑,脖颈和手腕雪白,脸颊上溅落的血珠却殷红如朱砂。
三种色泽极致的碰撞,柔弱与凶悍奇异的结合。
如此矛盾,如此张扬,如此……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