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琅是战神之首,大猊虽凶,却也占不到便宜,两边一时势均力敌。
白珏心中忽生疑窦,当年她以为墨琅救了自己,必是将大猊料理了,没想到这大猊不但没死,还修炼出了气候,再加上方才墨琅说那块玉不是他的……
她心底有个念头颤了颤,随即便被一股惊惧抹去。
墨琅身形如松,手中结印,将那大猊死死定在地上,露出了它另外半张脸——上面有一道可怖的灼烧痕迹,贯穿了一只铜盆般大的巨眼。
正僵持间,那大猊忽地口吐人言。
“你手中的玉,不是你的。”它嘶嘶叫着,仅剩一只的竖瞳狠狠盯着墨琅:“那个会用碧火的小子在哪?”
墨琅微微蹙眉,下意识的看向白珏——她浑身僵硬的定在原地,耳中轰隆作响,许久才发现那是自己过于剧烈的心跳。
“你是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利异常,携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当年曾在地洞里伤你的,不是他?”
“自然不是,我怎会忘记伤了我一只眼的家伙,那小子修为一般,只那绿色火焰厉害,身上便是这块黑色的玉。”大猊转向她,声音中透着一种恶意:“当然,他也被我咬了一口,现出了真身,倘若不是地洞塌了,他又跑得快……哼。”
白珏想起鬼使神差间看见的那个咬痕,指尖陷入了掌心。
“他的真身,是不是一只很美丽的鸟?”
大猊没有回答,剧烈的挣扎起来,白珏也不需要它回答了。
她望着墨琅与大猊凶狠的缠斗,想要上前,却觉自己头破天荒的连刀都握不住,心中生出一缕茫然。
三千年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救她的不是墨琅,毕竟多么巧合啊,她晕倒在岩石上,而墨琅只是恰巧经过,在旁边守着她醒来,又恰好,她手中拽下的墨玉暗合了墨琅的名字。
白珏先入为主的这样认为,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她没有问过墨琅,所以他也从未有机会解释。
怪不得任何人,只除了自己。
一瞬间,时光像是骤然轮回,现出墟海辽阔瑰丽的天空。
浅蓝色的华纹天丝幔帐,那少年苍白的脸,披着水云缎的重伤之躯,他眸中燃烧的火焰……还有,他单单笼在袖中的一只手。
白珏平复着微颤的五指,用力握紧星陨刀,刀光如电,狠狠劈开了被堵住的岩洞口。
大猊骤然回头,嘶声尖利:“不准碰我的宝物!”
她恍若未闻,循着记忆跃进岩洞,不顾大猊在洞外发疯,偏生身躯庞大,又被墨琅制住蛇尾,半点阻拦不得。
岩洞漆黑,早已不复当年模样,白珏心中念着一件事,便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仿佛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山妖气冲天,墨琅悬在半空,终于拿出了神兵伏羲琴。
大猊眸中一缩,蛇尾疯狂摆动,翻滚间地动山摇,无数草木连根而起,将岩洞口拍出一条又一条可怕的沟壑。
滚滚尘土间,大猊蓦地一惊,眼前不知何时现出一个白衣少女,距离它的血口只有一步。
漫天威势静止在这一瞬。
白珏伸出手,掌心落着一颗黑黢黢的珠子。
“……他拿走了这个吗?”
大猊竖瞳一缩,它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曾经守护了千年的宝藏,一经摘下,倘若不马上吃掉,一刻钟后便会自行枯萎,化成不起眼的核。
当年它重伤之下,一口气吞了大半玉菩子,潜心修炼,终于从地洞另一边破土而出,想要了结这数千年的仇怨。
思及此处,大猊只觉被灼烧的眼睛复又疼痛起来,恨声道:“当然拿了,他足足偷走了我三颗玉菩子!”
三颗玉菩子核,一条猩红的绳结。
红线腕间萦,最是相思引。
白珏眼前骤然模糊,无数曾经懵懂的瞬间,在这一刻翻涌成滚烫的沙,遥远却又清晰的将她湮没。
他曾经偷偷藏起的纸折重明鸟,他复又一个人编起的藤老虎,他知道她要去上清界后蓦然消失的笑意;
他随她跳入焦荼设下的传送陷阱,他用身体为她挡住混沌神的骨鞭,他在凌虚宫得知她陨灭后的疯狂;
他握着手钏不言不语痴坐整晚直至天亮;
最后,他一个人坐在塔顶面对漫长的雪夜。
可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这数千年的时光,漫长到寒凉,足够你再也不想说了吗?
她终于知道那个手钏为什么藏在架子里,不准她碰触,因为那是一个少年三千年前不曾送出的真心。
原来那句我讨厌你,是他最后的骄傲与倔强。
她想起他每一次在两军阵前望着她的目光,还有那晚吵架时他站在门前许久没有声息的背影,末了只定在塔顶上他醉了的脸,静静倾近,眉间却染了霜雪。
耳畔响起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我爱你。
幻熙躲在一棵看起来颇为结实的老树后,听闻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探出头来。
这一看便瞪大了眼,只见白珏站在大猊面前,一只手握着星陨刀,另一只手却攥成了拳头,螓首微垂,然后……落了一滴泪。
那泪花落在碎石上,轻轻巧巧的一点,没有半点声息。
幻熙却仿佛被巨石砸中,他跟着白珏将近一千年,何时见她这般伤心过,顿时怒火中烧,热血上头,从树后猛地跳了出来。
“你个臭长虫,敢欺负我家神君,我跟你拼了!”
然而刚刚冲出去三步,便被一个术法拦了下来。
墨琅落在他身畔,眸中有一丝无奈:“你把受欺负的对象看错了。”
幻熙颇不服气,正想说他家神君都哭哭了,便见眼前燃起一道炫目的光。
白珏面色平静,刀尖向前,身后却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吊额金睛白虎元神,虎目如电,獠牙如刀,咆哮间气吞山河。
“当年要拿玉菩子的是我,这个仇,你找我报也一样。”她两只瞳孔已完全化为了金色,散发着危险至极的灵息:“我要去找一个人,你不要挡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