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落,整个半坡上的妖怪便潮水般涌了上来。混沌神则闲适的揽着娥女,复又坐在软轿中唯一未坏的软椅上,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白珏心中忧伤,手上却干脆的一挣,那令无数妖怪头疼不已的捆妖索便如纸糊的一般断为了两截,直把离她最近的妖怪惊得目瞪口呆。白珏踢了他一脚,一面忙不迭的忽悠:“你主人让你拔那只鸟的毛,你盯着我作甚,还想不想领赏了!”
这一番编排居然成效不错,立刻蛊惑动了十几只妖怪绕过她攻向沉珑。他瞟了白珏一眼,手下一个疾风镰不偏不倚的丢过来,打退一群小鱼小虾的同时,还逼得她也后退了好几步。
白珏气结,一脚踏在地上,激起尘沙无数,于是还未缓过气的妖怪又翻滚着向沉珑砸去。他自然不客气,加倍回敬,两道疾风镰推了回来。
她大怒,又震出一脚:“呀哈?珑老二你是想打架吧!”
沉珑面无表情发出四道疾风镰:“不准叫我这个名字。”
……
一只妖怪奄奄一息道:“你们吵架就吵架,能别带上我们吗……”
眼见全军就要覆没一半,混沌神软椅还没坐热乎,却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手中幻出一条巨型骨鞭,大约百余尺长,骨齿锋利,散着森森的阴气,一看便知有毒。
沉珑接下他一鞭,身形巍然不动,混沌神陡然肃了面容,心知这次遇到了对手,便挥退周遭的自己人。众妖会意,又见白珏形影单只的一个女子,转而皆尽向她攻去。
不过他们很快便后悔了这个决定。
百年战将生涯,白珏生平最为擅长的就是群战。她五指一伸,星陨刀已握在手中,虽没有穿上铠甲,但少女横刀而立,杀气已现,端的威风凛凛。
于是这一场战斗,很难说两边哪一方更精彩一些。
混沌神称霸混沌这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灵气丹,修为当真深不可测,是以沉珑虽不至于落败,却也没有占得上风;白珏在众妖中翻转腾挪,颇有些轻松愉快,她于妖群中瞟见乌鲲,还特地追过去照着屁股猛抽数下,以报告状之仇。
正当乌鲲精疼得哭爹喊娘之际,却见那娥女站在软轿旁边,神色揪心的望着战场:“父亲,小心呀……”
饶是混沌神百忙之中,仍然慈爱的回望了她一眼。
“小心别伤了他……”娥女复又道,面上晕红一片:“我要活的。”
混沌神:……
白珏一刀旋出,砍翻一片妖怪,随即落至娥女面前。
“我说蛾子精,要听你爹的话。”她目露不满:“死了拔毛也是一样,要活的作甚?养小白脸吗?”
不远处的沉珑:……
娥女大约被说中了心事,霎时恼羞成怒,翅膀一拍就向白珏攻来。诚然她年岁不大,且比看起来有用多了,然对战白珏……大概还是早了几千年。
混沌神远远瞧见爱女要糟糕,登时心中一狠,双手合十,身后巨大妖气渐渐化出实体,围着沉珑疾速打起转来,一点一点越发严密,末了竟化作一个浑圆的晶壳,将他严严实实关在其中。
混沌神一经得手,面上一松,转身截住白珏,出手就是杀着。
有他加入,战况立时扭转了过来。白珏心中大骂,忍不住去看沉珑,却只能在半透明的晶壳中瞧见他隐约的影子,似是半点动弹不得。
“不必瞧了,这只重明鸟已必死无疑。”混沌神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意:“此晶壳是吾妖力所化,坚不可摧,专为克制飞禽,不过一炷香时分,他就会化得骨头渣都不剩。好女儿,父亲下次再为你寻只重明鸟做衣裳。”
后半句却是对娥女说的,她嘴撅得老高,显是老大不乐意,却没有再说什么。白珏忍不住又道:“蛾子精你太不坚定了,不是说要活的吗!”
娥女:……
话都让你说完了。
眼下局势十分不妙。
白珏一人对战混沌神和众妖,虽不至于落败,却也有些吃力。加上她每过片刻便向那晶壳处望一眼,便不自觉分出了两分心神。
不光动作繁忙,眼下她心里也进行着天人交战:一会儿觉得沉珑这厮是墟海的太子,又害自己落入混沌结界,死在这里是他活该;一会儿又觉得两人毕竟已达成了共识,眼下是个联手的局面,不救有点不够意思,何况……
何况他是沉珑啊。
那个驻留在她青涩的年华里,始终会用倔强的目光望着她的漂亮少年。
两千年过去,他与她之间已渐行渐远。她可以与他拌嘴打架,也可以与他在战场拼命厮杀,可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始终为那个少年留了一块柔软的地方。
……她从不想他死掉。
白珏下定决心,不再恋战,几个起落跃至晶壳边,抬手就是一刀。
那晶壳纹丝不动,连个缝隙都没出现。混沌神哈哈大笑,又将她逼远了些:“没用的,吾说过,这晶壳坚不可摧!”
白珏算了算,这会儿也差不多要过了一炷香,她终于认真起来,真元之力蔓延四肢百骸,双目燃起淡淡的金色弧光,连带星陨刀也溢出了强烈的杀气。
混沌神只觉骨鞭一震,暗惊这小姑娘竟比方才厉害了一倍不止,倘若让她当真将那棘手的重明鸟放出来,只怕今天不好收场,于是目中一戾,单手结印,猛地将骨鞭掷了出去。
那骨鞭节节相接,竟由鞭化剑,疾速向白珏刺去。她一招挥手隔开,趁此空隙便向晶壳奔去,却不察那骨鞭于空中转了个弯,复又刺向她的背心。
便在此时,空中传来噼啪一声,似有什么几要碎裂。
混沌神方才还阴森的笑意立时变了,他震惊的望向那晶壳,却见自己平生最得意的术法上现出了一条裂痕,足有尺许来长,晶壳整个变为暗绿色,仿佛涌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彼时白珏距晶壳只有几步之遥,忽地心中一动。
是了,沉珑不光是重明鸟,他还继承了一半墟海皇的血。而鲜少有人知道,墟海皇的真身,则是撼动上清界的上古凶兽毕方。
那只只凭翅膀下的风,便可将三千里疆土生生燎尽的霸烈火鸟。
一切思绪不过转瞬。
晶壳猛然炸裂开来,泄出碧绿的火焰与灼热的烟云。白珏躲避不及,被糊了一头一脸,猛地察觉身后有利刃破空之声,却是回身不及。
她心中暗道一声“难道老子要挂彩”,正咬牙间,只觉一双臂膀将她揽在怀里,仿佛在原地打了个旋转,便听见利刃入肉的声音。
那气息熟悉而又陌生。
白珏抬起头,看见沉珑难以描画的眉眼。她一时有些怔忪,脑中竟想起数千年前被墨琅所救的情形来,他也是这样双手将她抱着,坚实而又温柔,让人觉得无端安心。
她蓦地回过神来,正欲言语,便觉他右手一收,猛地按在了腰侧。
淋漓的鲜血顺着黑金软甲的纹路向下蔓延,白珏瞳孔一缩,只见那骨鞭的顶端已穿透了沉珑的右腰,甚至连手掌都险些戳出个窟窿。倘若不是他方才及时运气按住骨鞭,只怕此时她也会被刺个对穿。
白珏嘴巴动了动,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沉珑垂目望着她,眼中似有瀚海,波涛暗涌,又安静得异常沉默。
“所以……不是说过么?”他忽地开口,身形微微一晃,靠在了她肩上。
“白珏,我最讨厌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