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同意容时参与试药了。
赵方旭联系了医院,联系了做渐冻症研究的团队。
我们很快拿到了新药。
赵方旭图方便,直接把药装到了一个大塑料袋里,满满的一大袋子。
我拎了拎,都是药盒子嘛,一点儿也不重。
可是明明很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赵方旭第一次给容时喂新药的时候,我看都不敢看,特意找借口上厕所躲到了看不到容时的地方。
不,是他看不到我,而我能看到他的地方。
赵方旭一下拿出了好几种药,然后按照医生开的药方以此取药,准备出了容时这一顿要吃的药。
我看不清是多少颗,但却看到,那些药在赵方旭的手心几乎要铺满了。
容时虽然还能自主吞咽,但他吃东西极慢,非常容易呛咳,因此,给他喂药更要格外注意,因为稍有不慎,容时都可能出意外。
好在赵方旭非常细心,且耐心,可即使是这样,他给容时喂药时,我也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赵方旭一点一点把手上的药喂给容时,期间,容时险些被呛到,不过赵方旭及时拍了拍容时的后背,容时才能继续正常服药。
其实我也想上去帮忙的,可是我知道我不仅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我的情绪还有可能会影响到容时,所以我一直躲到容时服下所有的药,才重新走到容时身边。
他闭着眼睛,不过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应该是感觉到我走来了。
果然,没多久,容时睁开眼睛看着我了。
我把刚刚赵方旭给他喂药时推开的眼控仪又搬回到他面前,问他,“服用新药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费力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他的视线落到眼控仪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我说道:“小展诗,药恐怕还没进胃里呢,你这么着急问我什么感觉,我该怎么回答你?”
我知道,是我心急了。可我就是担心,这些新药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副作用。
赵方旭也走过来,对我说道:“你别太紧张,见效不会那么快的。而且我们做好检测,就算有什么不好的情况,我们也一定能及时发现的。”
我握住了容时的手,他的手心里有汗,我抽了张纸给他擦了擦,他歪着头看我,嘴角又有口水流出来。
他闭了闭眼睛,口水的流出是他不能控制的,可他能感受得到,所以,他总会觉得难堪,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不想面对,想要逃避,然而,他逃避的方式也就只有闭上眼睛了。
我拿来纸巾给他擦口水,我给容时擦口水用的纸巾,和我给卓然潇然买的擦口水的纸巾是同一个牌子,都是那种婴儿用纸,特别柔软。容时以前还说我太“奢侈”,没必要把他当婴儿看待。可我一直觉得,容时就是很娇贵,甚至比卓然潇然还要娇贵。
娇贵其实不是什么好词,我根本不想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可是,能用来形容现在的容时的词里,娇贵这个词反倒算是听起来最好的了。
我给容时擦好口水,他才缓缓睁眼,又看着眼控仪开始给我“长篇大论”起来。“小展诗,你去剪一块尿垫,垫在我的下巴上,就不用时时给我擦口水了。”
这个方式其实是很多像他一样不能自理的人常用的方式,垫块类似“尿垫”这样能吸水的东西,就可以不用一直帮“他们”处理时时在溢出的口水了。
可是我不愿意这样。我宁愿多帮他擦几次口水,也不想让他本就不能动的身体多一丝不体面。
“容时,我帮你擦擦就好了,擦一下又用不了多长时间,也不费事。”
“小展诗,不只是这一件事。其实很多事情,都有更简单更省事的做法,你完全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什么叫浪费时间?容时,你又开始这么说了。”
我直接撤走了他的眼控仪。
我不想听他又开始“教育”我,让我不要把时间花在他身上,自己去做其他“有意义”的事。
事实上,我因为听了他的话,开始接手童话蛋糕坊的一些工作,每天陪他的时间已经腰斩了。他现在还要我去做自己的事,连这么点时间都不让我陪着他吗?
“诗——”他艰难地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我还是分辨出他是在叫我的名字。
“容时,”我推着他在客厅溜达了一圈,“要不要出门去转转?”
我当然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倒是赵方旭回应了我,“你想带他出去的话,不是不行,但是要控制时间。他马上就该排便了。”
我看了眼时间,是啊,马上就到排便时间了——容时的吃喝拉撒,全部都是规定好时间的,他没有自由。
我看了仍旧歪着脑袋靠在轮椅上的他,心里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明明早都习惯了的。
可总是在不经意间,心里像被狠狠戳了一刀一样。
不,是本来就有一把刀子插在我心上,不经意间,那把刀子插得更深了。
就算习惯了那份痛楚,可也无法避免那份难过。
我轻轻帮他把头摆正,他则冲我眨了一下眼睛。
“既然时间不多的话,那我们还要不要出门呢?容时,你想出门的话,就眨两下眼睛,不想出门的话,就眨一下眼睛吧。”
他只眨了一下眼睛,我看了好久,他再没动静。也罢,我还不了解他吗,尽管现在家门口已经做了斜坡,出门方便得很,他仍旧不愿意出门。他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出门太不方便了。
“算啦算啦,你不想出门,那就不出门吧。我带你去卫生间,咱们等赵方旭忙完上楼来帮我们好不好?”
他的头一下子低下来,应该是他想点头吧。
我重新把他的头扶正,“走吧,我们先上楼。”
我带他坐电梯,他一直有些微微低头,还斜着眼往楼下看,我忽然意识到,上楼的时候,忘了给他带眼控仪了。
电梯到了三楼,我们住的那一层,我把他推出电梯,对他说:“容时,你等我一下,我去把眼控仪拿上来。”
我又转身乘电梯下楼,去客厅推了眼控仪,带着眼控仪上了电梯。
上到三楼,电梯门还没开的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容时低着头,俯着上半身,几乎要向前栽倒。我一下子慌了,开始嫌电梯门开得太慢。
其实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可我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电梯门终于开了,我一个箭步飞奔出去,可还是没有来得及,容时整个人从轮椅上摔下来了。
“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