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的脸被烛火照得忽明忽暗，灰色的瞳孔中反射出了妖异的光芒，
面前是早已被吓傻的蓝玉，
朱雄英嘴角勾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用手指一下一下，磕打着桌案，
“舅姥爷...”
“此之谓，一条鞭法。”
而现在，
朝堂之上，
蓝玉身份一变，
从被震惊之人变成了震惊众人之人，
蓝玉声音浑厚响亮，
喝道，
“此之谓，一条鞭法！！！”
李善长满是苍白发丝的头颅猛地抬起，
眼中爆射出一阵精光！
蓝玉的一条鞭法，
让李善长骇然到了极点！
李善长不比别人，
瞬间就想明白了一条鞭法的妙处！
将一众税额摊牌一条，再折银征收，
不仅能避免百姓频繁汇兑银、粮、布的损失，
而且！
相较于粮食，无异于是银钱更加好运输！
这也给官府减少了巨大的运输压力！
李善长眉头一皱，
他总觉得如此大规模的使用银钱，会给大明带来极大的震动！
但是，
他还想不出，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那光是前面两点，
一条鞭法就比大明现行的税法，
要先进太多了！！！
李善长眼神怪异，看向蓝玉，
只这一段话，
李善长就知道，
一条鞭法绝对不是出自蓝玉之口！
若是像常茂那样，
李善长还信，
毕竟，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但是你要说一条鞭法是蓝玉想出来的，
李善长是万万不相信的！
蓝玉是可以进步，
但绝对不可能进化！
能结合大明形势，想出一条鞭法的人，
其才能，光是靠着努力读书是绝对学不来的！
需要的是天赋！
虽然李善长不想承认，
但是，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如此，
天纵英才！
不管普通人怎么努力，都拍马不能及！
曾经李善长面对刘伯温，
也有着这般深深的无力感！
想到此，
李善长心中一阵酸楚，
呵呵，努力是有用，
最起码李善长以中上之资走到了这一步，
但努力是有上限的，
在真正的奇才面前，就太过不值一提了！
朱元璋瞳孔一竖，喃喃道，
“你...你接着说....”
蓝玉深吸口气，
在脑中回忆着朱雄英的话语，
“一条鞭法的核心便是统一条目、折银征收。
而其余的变法内容，都是为了这一项服务的！
第一，清丈土地，
将土地按好坏、优劣、肥沃按品定级，记录在册！
以此来防止隐户、瞒户的存在！
第二，力役要摊派到一条税目中！”
“等等！！！”
郭恒再也忍不住，反问道，
“力役自古有之，如果百姓不纳力役的话，
各地围坝、建堤、疏流、修葺的事情又该谁去做？！”
蓝玉自信一笑，
“自然是由官府去做。”
“官府？！”郭恒声调猛地提高，“官府哪来的那么多人手？！！”
蓝玉笑道，
“官府收上了税银，自然可用税银雇人服役，
这样一来，
既避免了百姓服力役，影响了农时，
也能让流民领钱做事，
如此两难自解，何乐而不为？”
郭恒张大嘴巴，满眼陌生的看向蓝玉，
“这，这是...”
蓝玉答道，
“这叫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以工代赈...”
郭恒喃喃重复了几句，随后满脸灰败的退下，
他，
服了。
心服口服！
蓝玉扫过群臣，
众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
这群文官看向蓝玉的眼神深处，充满了鄙夷，
在他们看来，
一个自会撸袖子打仗的武夫，
怎么能与读书人相比？！
但是今日，
蓝玉和常茂狠狠的用事实抽了他们一耳光！
谁他娘的是武夫？！
老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蓝玉在心中爽到了极点，
同时，也对朱雄英崇拜到了极点！
恐怕，
朱雄英要蓝玉现在去打下草原，
蓝玉二话不说就得去拼命！
莫说是朱允炆、朱允熥，
恐怕太子朱标，
都隐隐被朱雄英的光华给盖住了！
甚至说，
假以时日，
朱雄英未必就不会超越陛下！
蓝玉鼻子一酸，忽地有些感动，
他仿佛看见了朱雄英治下的大明，
河山万里，万古风华！
千古一帝！！！
而在朱雄英的身侧，永远都会有蓝玉扶剑侍立！
蓝玉抹了把脸，继续转述着朱雄英的话，
“第三，改民收民解为官收官解。”
“这！”
朱元璋忍不住出言打断，
建立粮长制度是老朱的得意之作，
让民众自己征税，就彻底缩小官员上下其手的空间，
而且，这粮长制度，
行了十几年了，也没出什么问题，
怎么就要改民收民解为官收官解呢？！
但是，
蓝玉这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做派，也是吓到老朱了，
老朱硬生生憋下去质问的语气，
轻声问道，
“这...这是为何啊？这岂不是又给了贪官下手的机会？”
蓝玉摇了摇头，行礼道，
“陛下，非也。
先不提民收民解之下，贪官依旧能借此机会打秋风，
这粮长制度，从根本上就不合理！”
朱元璋呼吸一滞，脸色有些难看。
但蓝玉丝毫不管这些，
自顾自的说道，
“粮长制度，要划分为各个粮区，
而这粮区的税收是统一征收，
例如，
顺天府粮区有地两万亩，陛下就要求按直接按两万亩征税。”
李善长下意识开口道，
“这有什么问题？”
蓝玉呵呵一笑，
“李大人，这问题可大了。
顺天府农户两万，交的是两万亩的税收。
可随着农户入不敷出，农夫不种地了，
农户的数量越来越少，
那么，
顺天府一万的农户，还是要交两万亩的税收，
五千的农户，还是要交两万亩的税收，
就算最后只剩下一家农户，他还是要交整个粮区，两万亩的税收！
请问，李大人，这合理吗？
这不是逼着农户逃田吗？！！”
李善长呐呐的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而这粮长更惨！
本是地方上的大户，可是这粮长是个好差事吗？
不仅征税粮食，转运上京的费用要自家承担，
而且，若是粮区逃户太多，
缺额的税收，粮长还要自己补上！
长此以往，这富户就会被拖垮，
陛下可知，粮长为何更换的如此频繁？
便是原来的粮长都破产了啊！”
朱元璋脸上的表情，
从难堪变做悔恨！
老朱真的没想到，
自己把经济搞得这么一团糟！
老朱痛苦的闭上眼，长叹道，
“是咱错了...”
秦王朱樉则是彻底傻眼了，
说实话，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过老朱认错，
可今日竟然认错了？！
还是向着一个臣子？！
蓝玉今天舌战群臣，说得群臣哑口无言！
什么时候，蓝玉有这能耐了？！
秦王朱樉目光灼灼的看向蓝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子朱标下意识上前一步，别人不了解蓝玉，
但是他对于蓝玉确是再了解不过了，
蓝玉撅起腚，朱标就知道蓝玉要拉啥4（文明），
打死朱标都不信，
这些都是蓝玉想的！
朱标迫切的想要知道蓝玉身后的那人是谁！
大明不缺大才！
但是懂经济的大才确是凤毛麟角！
此人深入浅出，三言两语就把大明的积痛点得清清楚楚，
仿佛绝世神医一般，
为大明切脉，开方！
如此能臣，莫说是三顾茅庐，
让朱标端茶倒水，
朱标都愿意！！！
“蓝玉，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的？！”
朱标语气严厉的问道，
这一句话，
让朝廷兀的一静，
蓝玉挠挠头，
知道自己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便无赖道，
“这是怀王殿下昨晚托梦告诉我的。”
朱标石化在原地，
他想到了蓝玉会扯谎搪塞，但是他真想不到蓝玉能这么胡说八道。
朱元璋狠狠瞪了蓝玉一眼，
他娘的，这招咱都用过了！
你怎么还来啊？！
蓝玉浑身一抖，连忙说道，
“该说的我都说了，昨晚梦里面殿下就和我说这些，
你们要是有啥问我的，等怀王殿下下次给我托梦再说吧！”
说完，就一溜烟的蹿到了武官行列中，
立于常茂身后，目视前方。
再不多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