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毒,客栈外的青石板都被晒的泛白,鸣蝉裹着茶客的吆喝声从窗外传来。
连爱儿攥着拳头,眼神虚空,盯着窗边的牡丹花盆栽,一动不动。
因为每每想到近在咫尺的爹爹和娘亲,心里就升起一抹愧疚。
她指头无意识的揪起衣角,越搂越紧,褶皱了纱裙,仿佛是要把这大把的光阴都捏进方寸之间。
楼下来往商贩及游人也不知道走过几批,她凑近看着每一缕扬起的沙土,却始终没瞧见盼望之人。
檐角铜铃被风刮的叮叮作响,暮色沉沉降临,霞光映照着半边天。
热闹的街道逐渐冷清,能看到有不少官差开始巡街。
夜幕笼罩,远处亮起点点灯火,一条长街人头涌动,看上去热闹非凡。
连爱儿深深叹了口气,心中不是滋味,又重新坐回凳子上。
“为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难不成爹爹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不测?”
很快她就打消了念头。
不,按道理是不会的。
城里还那么安逸,若是山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定会有八卦之人传得沸沸扬扬。
“宸轩难道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吗?他武功那么好,应该会没事吧!哎哟,早知道我已经跟他一起去才对!天都黑了,可别真的出什么事啊!”
她抿着嘴,嘟嘟囔囔地说着,不自觉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迷茫时,屋外被人敲响了。
连爱儿以为是李宸轩回来了,连忙拉开门,一脸期待。
在看清来人以后,笑容瞬间凝固,“是你呀!怎么了嘛?”
澈洌看出了连爱儿的失落,喉头竟有些委屈,避免尴尬他拱手作揖,“连姑娘,入夜了。我瞧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我……”
连爱儿思绪被打断以后,也是犹豫了好久就反应过来,“哦,你不用麻烦了!屋里还有好些糕点都没怎么动呢!我是真不饿。你快去吃吧,不用一直在外守着的。”
澈洌的关心被拒绝了,他表面是平静的,内心却是难受的。
以前的夫人,对自己是很关心的,绝不会这般生疏!
他眉眼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拱手作揖后离开了。
连爱儿看着他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关上门继续陷入焦急等待。
澈洌走了几节台阶便停下了,靠在墙上,听着屋里满腹心事的脚步,暗自神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爱儿等的不耐烦起来,看着高高挂起的月亮,心中不安。
她拉开门,直直的闷头往前冲。
转角准备下楼梯,她面前迎上来一双黑色的靴子。
她愣了两秒,刚要准备往旁边挪,耳边传来询问,“那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熟悉的声音让她心中一惊,连忙抬头看去,果然是李宸轩。
他正一脸茫然的看着她自己,连爱儿真是没想到等了半天,临了要去找他的时候,又奇迹般出现了。
“哦!我,我…你查的怎么样了?我爹爹那边如何?”
她一时情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到最重要的事情还未得到结果,就先不客套了,赶紧问。
王尹微笑的点点头,温和的安慰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有事的吗?我去过你家了,连伯父连伯母都很安全。你们家啊,戒备森严,我也是花了不小的力气才探到的。所以回来晚了些!”
连爱儿吞了吞口水,听他娓娓道来,知道爹爹娘亲没事,家里一如既往的平安,她顿时就呼出一口气。
摸了摸紧张了一天的小心脏,憔悴面容也渐渐恢复血色。
“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连爱儿恢复了往日模样,眼睛弯弯的,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曾经是代表她的标志性微笑。
只是,她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抗饿能力。
心事一除,肚子和胃便是第一个抗议的。
“咕嘟,咕嘟~”
连爱儿下意识的捂住了腹部,心中暗叫不好。“我去,怎么又在他面前出糗啊?”
王尹皱了皱眉,眼中满是惊讶,上下打量她,“你没吃晚饭吗?”
连爱儿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心里装着事,吃不下!”
王尹眉头皱得更深了,眯起眼,盯着她试探的追问,“你不会是一天都没吃饭吧!”
见到连爱儿尴尬的不语的微笑,他眼中没来由的平添了些许怒意。
王尹后槽牙的快咬碎了。
他明明记得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了澈洌要好好照顾和守护好她的吗?
这件事对他来说刻不容缓。
他打算空了再找澈洌算账,先带爱儿去饱餐一顿才是重中之重!
王尹一把拉过她的手,连爱儿看到他的脸色有点奇怪,不解的问,“你咋了?”
“当然先带你去吃饭啊!”他收起不爽的眼色,没好气的回应着。
连爱儿一听吃饭就来劲了,赶紧跟上,一脸笑意,“好啊!我们去哪吃,不如去夜市吧!”
下了楼,连爱儿就想往外跑。
哪知道王尹压根没动,连爱儿快走几步后就被反作用力给拉回。
她被重新拉回了王尹的身边。
右脚一崴,连爱儿失去了重心,所幸两人离得不远。
王尹眼疾手快的伸出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搂紧到怀里。
连爱儿本能的伸出双手,摸着像是铜墙铁壁般结实的胸膛。
在震惊中,鼻子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熏香味。
这股味道,连爱儿总感觉在哪里闻到过!
很熟悉!
她呆愣了下,抬眸看到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这么近的距离,连他的下颚棱角都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咯噔一下,小脸涨红,连忙抽身而退。
王尹也没想到竟然会与爱儿有那么亲密的接触,虽然是须臾间,但自己的手似乎还留着她腰间软滑的温存。
连爱儿捏着发白的骨节,声音都有些抖了。
“你,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带我吃饭嘛!”
人一紧张啊,就容易话多。
连爱儿也是在尽力的隐藏尴尬,声调都比平时大了不止一点点。
王尹倒没那么容易露出内心深处的情绪,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在面前晃了晃。
刚才的意外,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撼,嘴边的话硬生生被他支吾了两声,才讲出来:“你一天都没吃饭了,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肯定受不住夜市那边油腻的吃食。”
“天色不早了,你看现在客栈的人也挺少的,不如叫后厨开个小灶,吃的也健康些!”
连爱儿看着外面入夜后的街道冷冷清清的,也就同意了他的建议。
两人来到后厨,锅里还留着温热的牛肉汤,但转了一圈都没看见大厨。
连爱儿走动了两圈,摸着肚子面露难色。
王尹见到如此情景,哪里舍得爱儿再平白无故的多等下去。
他马上在灶台旁的柜子里翻找什么。
“你在干嘛呢?”
“没什么,既然大厨不在,不如我给你做碗面条吧!”
连爱儿眼中闪起惊喜的神色,“你还会做饭啊?这么厉害的吗?”
面对连爱儿毫不吝啬,脱口而出的赞扬,王尹心里不知多开心,嘴角似是压不住的扬起。
他拿来木柴,点了火,锅里慢慢开始升腾起香气。
再抓起一把挂面,放进汤里。
用筷子搅散,然后在汤沸之时,打进一个鸡蛋。
他还不忘切了点圆白菜,丢入锅里煮熟,最后又洒了一把葱花。
王尹拿着筷子夹起一小段面条,试了一下味。
出锅前又洒了一勺盐,才将面条捞出。
王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大碗新鲜出炉的牛肉鸡蛋面,放到连爱儿面前。
“哇!”
连爱儿眼睛瞪得大大的,惊讶的盯着热气腾腾,香味十足的牛肉面。
王尹轻轻一笑,把筷子递过去,“呐~快吃吧!”
她接过筷子便开启了大快朵颐模式,完全没顾忌王尹的存在。
宠溺的目光好像要陷进去了,王尹为了不让自己太过于明显,故意侧着身子坐在她对面。
肚子被满足了,人的幸福感也提升了不少。
她后知后觉地顾及了自己最后的形象,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你不吃吗!?”
王尹回头看了看锅里还剩些牛肉呢!
“我…”
“宸轩,你今天辛苦了,我也帮你盛一碗吧!”
连爱儿觉得除了钱财以外,也得当面再跟他说一声谢谢,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她的心意。
王尹本想拒绝,其实他一整天都在近郊的据点待着。
他天真的以为只要瞒过爱儿,制造出他不在客栈的假象,就可以成功骗过她。
没想到爱儿因此多等了半天,连饭都不舍得吃,就为了等这令她安心的虚假消息。
现在还要让她那么为自己着想,愧疚感更加强烈,可又苦于没有任何办法解决。
王尹看着她满心欢喜的端着牛肉汤,感谢自己,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在连爱儿关切的目光中,他舀起了碗中的汤,垂眼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连爱儿双臂撑着脑袋,突然想到个事,好奇的问:“对了,那个弟弟是你什么人啊?”
王尹从自责的情绪里被她的好奇拉出,疑惑的想了想,不禁反问,“弟弟?”
连爱儿回忆起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对啊,就是那个穿着黑衣服,不怎么说话,整天跟着你的那个少年!”
王尹这才恍然大悟,他放下手中的汤勺。
澈洌的身份和他自己息息相关,总不能说来自天宗,是杀手吧!
他眼神不停的闪烁,正打算编一个什么说辞才好。
“呃,他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
“只是朋友吗?!可,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听你的话呀!?”
对上连爱儿怀疑且不解的眼神,王尹慌了。
他真没料到,爱儿的洞察力那么强!
“那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所以才他总是对我唯命是从的模样!”
他提高声调,摆摆手,又说:“哎呀,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他其实不用这样的。可他就是不听啊!”
“原来你也救过他的命啊!”连爱儿一副找到同道中人的认同感,嘟起嘴思考,“怪不得呢!他今日一个劲的想照顾我,是因为你的原因啊!”
王尹悻悻地笑了笑,双手搓着大腿,回应:“可能吧!”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哦。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门,连爱儿走进在屋内,而他则驻足在门外。
“你怎么不进来啊?”她顿了顿身子,歪着脑袋问。
王尹好似有几分顾虑,但眼神里透露着想进来的神色,却又被自己纠结的模样气笑了。
他走近一步,左手轻轻搭在门框上,眸光打量了一下屋内。
但他们眼神交汇时,眼里像有星辰一般,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笑意温暖。
注视着连爱儿慢慢迎过来的步伐,从下往上扫了一眼,开口问道:“你住的可还舒服?时间太仓促,所以只能临时找个住所。你要是还缺什么只管开口,我马上叫人去置办!”
连爱儿顺着他的目光来回看了看,摇摇头,“怎么会?出门在外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这就很好了,我住的很舒服!”
王尹认真的点点头,眨眨眼掩饰他内心真实的意图。
“那就好。”他悻悻地笑了一下,又接着叫了一声:“爱儿!”
“嗯?”连爱儿亮起眼眸,微笑轻声回应。
“既然你已了却了父母的事情,如果你还没想好去哪里的话,不如就跟我回四合院吧!”
王尹话音刚落就抽回对视的眼神,抿着唇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现在紧张的不得了,心脏都好像要跳出来了。
又怕她答应,又怕她不答应的!
整个背都在隐隐出汗,时不时还吞咽了几次,却还在维持表面的松弛。
连爱儿眼睛微微撇开,她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
确实!
她虽然定了下一步计划入江湖寻找真相。
可偌大一个南晟国,势单力薄的她,又该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所以,在没有确定明确的目的地前,跟着他回去是最好的选择。
“行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王尹听到了内心深处希望的答案,如释重负的松了松肩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稍微让表情不要显得那么开心。
“那,那我先收拾东西。明天等你睡醒以后,我们就离开。如何?”
连爱儿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啊,好啊!”
王尹也及时赔了不太值钱的微笑,“那,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好,你快休息吧!晚安!”连爱儿歪头笑着,向他摆摆手。
他这次的举动变得拘谨和斯文,说完晚安以后,他心雀跃。
虽然心有不舍,还是克制住了,准备帮她关门。
眼尖的连爱儿忽然看到了王尹右臂的衣服上,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你衣服怎么破了?”
她嘟囔一句,想也没想就走上去,及时握住了他关门的手。
还沉浸在爱儿跟他回去的喜悦中,王尹没注意到她关切的问候,不在状态的亮起眼眸,不解的直视她。
连爱儿指着他衣袖的破损,王尹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哦!估计是不当心,在哪里蹭到了。没事,一件旧衣服……”
她皱起眉头,望着这道足足有半臂这么长的口子,自然的安慰,“我帮你补一下吧!这么大的口子,明天会影响你骑马的!”
没等王尹回话,他就被连爱儿拉进房里。
连爱儿熟门熟路的从梳妆台上找来针线,拉王尹坐到了桌边,将他的右臂架起来搁在台面上。
王尹被她拽进屋子里开始就变得懵懵的,好像眼里只能看得见她一个人。
全是溺爱的深情。
连爱儿将划开的几层布料都叠在一起,准备一层一层修补。
没想到指腹摸到了他的手臂上有一条凸起的地方,轻轻撩开衣袖,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足足有八寸长的血痕。
“你受伤了?!”
连爱儿惊呼连连,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将桌上的蜡烛放近些,躬起身仔细观察。
王尹眉头紧锁,打算抽回手。
却被连爱儿紧紧握住了手掌,急切的阻止,“别动啊!我看看。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怎么弄的?”
王尹回避似的抽离了些角度,“可能是我不小心刮到树枝了吧,其实我都没感觉到疼呢!”
“胡说!就算你感觉不到疼,你的身体也会知道啊!你看,这么大的口子,还泛着血丝呢!”
连爱儿义正严辞的教育了他,“我记得你有一盒治疗外伤很有效果的药对不对!快,拿出来!”
王尹没有再继续犟下去,默默掏出秘药。
看着她将棉棒蘸取了白色药膏,轻柔的涂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
她的那双大眼睛,靠近烛火泛起涟漪,烛火摇曳,他的心也乱了。
“疼吗?疼的话,我再轻点!”
连爱儿满眼担忧的真情,对上了他真诚的眼神,好像将他这个人都俘获了一样。
四目相对时,王尹将上浮的嘴角隐藏的很好,“哎呦,好像又有点疼了!”
“啊,那!那我帮你吹吹吧!”连爱儿不知所措的定了定神,脸庞凑近,嘟起粉唇,清爽的凉风吹在了他的手臂上。
瞬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熟悉的气息,面对面的近距离,伴随着久违的心动,连带着体温开始加速升温。
口干舌燥的王尹连一秒钟时间都不敢多待,迅速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再不睡明天怕是起不来了!”
他自说自话,完全没考虑连爱儿一脸茫然且惊讶地眼神,她抬着头注视着王尹没有任何别的解释,直接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他…怎么了?”
“喂,宸轩!”
等她追出去,走廊上早已没有了人影。
连爱儿现在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上着药呢,人就跑没影了?
都还没把衣服缝好呢!
只能作罢的连爱儿,苦恼着摇摇头,关上了房门。
楼梯间,王尹脸色苍白,靠在栏杆上。
他紧紧抓住心口的衣服,半跪了下来,像是受着不可控制的痛苦,在克制着不被爆发出来。
连清明的双目都变得浑浊起来。
好在夜深了,客栈的人都入睡了。
没人瞧见王尹这般狰狞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