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此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温梦和武鸿谦更是从刚刚开始就逃跑出了一副性命攸关危在旦夕的绝望架势，然而，阮涟的语气却不疾不徐，有种娓娓道来般的平和。
阮涟的开场白十分坦然：“你们两个之前都是生活在城市外面的吧？似乎对于76号岗哨的补给中心、还有联邦政府，都不怎么了解。”
温梦盯着他，然后谨慎的略微点了点头，“是。”
对方所说的情况，其实就是温梦和武鸿谦进入这个补给中心后表现出来的特征。
只不过，真正的真相，其实应该是，作为来自地球现实世界的穿越者，温梦和武鸿谦他们两个人不仅仅完全不了解什么联邦政府和补给中心，就连阮涟提到的“城市之外的废土”，他们其实也同样的感到陌生和莫名其妙。
武鸿谦被温梦按着所以没再吭声，只是有些焦躁的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
阮涟想了想，“关于我们现在的情况，其实和联邦政府建立之初的一切事情有关，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
温梦语气诚恳的接了一句道：“那就长话短说？”
只不过，她的语气再诚恳，也掩盖不了话语间的不耐烦。
落在阮涟的眼中，便是十足一个因为从小都生活在城市之外、所以对联邦政府并无多少认同感的流浪客的常规态度。
——而这个态度，差不多就是温梦参考了他们之前碰见的那位来自于反抗军的年轻成员之后，稍微更加和缓友善一些的状态了。
阮涟其实是大概能理解那些流浪客们对联邦政府的敌意的。
毕竟，联邦政府能够庇护的地方，就只有那些大型的城市范围而已。
而城市之内和城市之外的生存环境，可谓是天壤之别。
再加上城市外围的防护罩的存在机制，从一开始就彻底封死了外面废土荒野上的流浪客进入城市的可能性，一面天堂一面地狱，那么，在外面艰难生存却从来不被接受的流浪客们对联邦政府充满了敌意，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相较之下，像是温梦和武鸿谦这种，对联邦政府完全不了解、甚至还隐隐有些排斥的态度，反而称得上是“温和”了。
阮涟很快便组织了一下语言，向温梦询问道：“我先和你确认一下信息，你知道‘污染’么？”
温梦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作为一个来自于地球现实世界的普通人类，她当然知道“污染”。
只不过，在这个特定的环境之下，温梦不用想都能明白，阮涟所提到的“污染”，和她在地球上了解的“污染”，显然不是一个东西。
于是，温梦谨慎的开口道：“我不确定你说的‘污染’，和我了解到的那些信息，是否是一个东西。”
SAd-4号大概是觉得阮涟和温梦他们之间的交流实在是太没有效率了，于是，它直接在旁边的投影了一个三维立体的画面。
——画面中的内容，正好就是76号岗哨之外、那些正在朝着岗哨前进的那群人形怪物。
阮涟一句“就是这个”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惊愕的看到，温梦和武鸿谦完全是一副被惊吓到的模样，匆忙间已经向后退出去好几米的距离，几乎完全抵在这个通道尽头的金属板墙壁上。
愣了一下之后，温梦脸色难看的问道：“你——？”
阮涟无奈苦笑：“这只是投影啊，不是真的……”
SAd-4号看着温梦和武鸿谦和之前见到那个姓刘的女性医务工作人员时如出一辙的激烈反应，尤其是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变了，顿时语气了然道：“你们两个的确知道外面那些类人型怪物的情况，并且，也已经断定了之前那位医务人员的身体状况。”
温梦此时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但她还是当即看了SAd-4号一眼，“你们不是也知道么？”
阮涟则是苦笑着向温梦和武鸿谦告诉道：“而且，这就是‘污染’中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污染’可以表现出任何的状态，很多时候，人类甚至无从察觉……”
温梦唇线紧绷，却飞快的和武鸿谦对视了一眼。
当事人无从察觉这件事，他们其实也已经发现了。
甚至于，就连武鸿谦，之前在那片废墟小镇中，都差点着了道……
简单说完“污染”的事情，阮涟的关注显然比较实际一些。
他几乎是立刻迫不及待的向温梦和武鸿谦两人追问道：“你们之前遇到过类似的危险？是怎么脱身的，我们现在面临着相同的困境，那些人——那些怪物正在前往76号岗哨。”
温梦打断了阮涟的话语，直白道：“没有办法。”
阮涟一怔，“没有——办法？”
SAd-4号：“那，要不先说说，你们两个是怎么发现，我们76号岗哨内部的那位女性医务人员存在异常的？我已经检查过关于她的监控录像了，她自始至终的表现都十分正常，至少，从她的行为动作上，我看不出任何问题。”
温梦并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但是她却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阮涟，似笑非笑道：“刚刚明明是你要告诉我们一切事情的，怎么突然又变成对我们的追问了？”
SAd-4号：“……”对于这种油盐不进的流浪客交流对象，他有些想念调查部办事的时候，冯洛彬那边近乎逼供的强硬态度了。
阮涟怔了怔，这次换成他主动表示道：“好，我先说，我长话短说。”
下一秒，阮涟直接道：“SAd-4号并非普通人类，而是联邦政府的超级人工智能。”
温梦和武鸿谦不免有些惊愕，豁然间微微睁大了眼睛。
阮涟：“对于处理和‘污染’相关的事情时，在情况紧急、或者情况极度危险的情况，超级人工智能具有更高的决策权，并且，这一决策权主要就体现在对‘污染’势态的控制和完全封闭系统上。”
阮涟：“76号岗哨目前存在已经被‘污染’的风险，为了避免‘污染’蔓延，这里已经被彻底封锁，所以，除非事情得以解决，否则，谁都不能离开这里！”
阮涟的语气并非是掷地有声的决然，而是一种无奈之下的被迫接受，顿了顿，他有些苦笑的坦然道：“——包括你们，也包括我们，无一例外。”
多少有些出乎阮涟和SAd-4号意料的，温梦和武鸿谦听到这些之后的反应，似乎并不比之前夸张。
本来，考虑到他们两个之前表现出来的夺命狂奔的架势和不加掩饰的求生欲，SAd-4号还以为，得知这里已经被封锁之后，这两个流浪客很可能会当场精神崩溃呢……
而在短暂的缄默过后，温梦主动开口道：“你刚刚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一个名为SAd-4号的超级人工智能，把我们关在了这里，原因是为了防止‘污染’泄露。”
阮涟迟疑着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纠结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选择向温梦和武鸿谦坦诚了一些自己道听途说来的故事。
阮涟诚恳的说道：“这段故事太久远了，而且，真相根本无法确定，我也只是想用他，告诉你们一些类似的情况。”
温梦定神看了阮涟一会儿，努力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开口道：“你说。”
事实上，在联邦政府执政的前些年，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在联邦政府刚刚上台不久、对于现在这个社会都称得上是很早期的那段时间里，那已经是有明确文献记载可以追溯到的最早的时间节点了。
至于更早之前的记录历史的文献和真相，则是已经成为了被湮灭在岁月长河中的隐秘。
因为“污染”的存在，这个赛博朋克世界那些荒诞不经的曾经和过去，都已经成为了不可靠近、不可窥探、不可直视的极端危险品……
就算是从联邦政府的法律规定上，去探寻那些危险的过去，都是会被处以最严格的刑罚、直接被定性为反人类的罪行。
事实上，就连联邦初期的那部分资料，对于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大部分平民而言，依旧是不为人所知、也鲜少有人会提及的禁忌话题。
阮涟也是在加入了军方之后，才在那些严苛、漫长的培训过程中，偶然有机会接触到了联邦建立之初流传下来的一些故事。
据说，当初的“污染”要比现在更加肆虐。
阮涟：“那个时候，能够笼罩整个城市的防护罩连雏形都尚未诞生，人类在困境之中建立起的一个个分散的避难所，比起现在正规的城市或者岗哨，或许更像是一个个小小的聚居地，仅此而已。”
阮涟：“至于避难所的人类在里面能够生存多少，运气的成分，或许直接大于其它的一切因素……”
阮涟：“在当时的情况下，研究院、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都在夜以继日的对造成这一切的‘污染’进行研究。”
阮涟：“而对的研究本身，就是对“污染”的近距离接触，所以那段时间里，其实有很多的研究人员，都成为了被被污染后的‘畸变体’。”
说到这里的时候，阮涟忍不住看了SAd-4号一眼。
“我记得，”阮涟有些犹豫的说道：“像是SAd-4号他们这样的超级人工智能，其实都是后来，联邦政府成立、社会相对稳定之后才重新制造的，而在更早之前的那一批超级人工智能，应该都进行了销毁吧……”
“是啊，没错。”SAd-4号冷静且毫无负担的用谎言做了回应：“不过，那些超级人工智能的诞生，的确应该是追溯到当时那段时间的，为了解决‘污染’环境下的人类道德困境嘛！”
SAd-4号说的轻描淡写，它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当初实验室里的具体情况，不为外人所知，但是，阮涟的确从他的老师的字里行间，猜到了一些暗示。
——实验室里的有些工作人员，在被“污染”之后，便将自己也作为了新的实验体。
SAd-4号“嗯”了一声。
武鸿谦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震惊、错愕，不敢置信，再到现在的彻底无法形容了。
他甚至已经判断，到底是前两天和温梦一起遭遇的那个怪物堆更加诡谲，还是现在这个说人话的超级人工智能SAd-4号以及阮涟这个大活人更加诡异和抽象了……
阮涟缓了缓，继续说道：“与此同时，实验室外面，一片混乱的世界中，很多普通人在被‘污染’之后，则是被实验室里创造出来的、用以处理这一切的超级人工智能，直接进行了处死和销毁的一系列决定……”
说到这里，阮涟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轻声说道：“事实上，这类处理方式，虽然并未沿用至今，但是，对于‘污染’要进行封存的思路，却是一以贯之的。”
那段时间社会形态的混乱和黑暗，早已经不可考证。
如今留下的只有少量充斥着死亡、血腥的故事传闻……
而温梦作为一个不耐烦的旁观者，她的确对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遭遇没什么共情，并且，一下子就从这荒诞不经的故事里抓到了重点和真相。
“也就是说，随着你们联邦政府的社会进步，我们这些倒霉的遇难者，终于从以前的直接被AI给处死，发展到了由AI把这块区域彻底封锁，留待我们自己困在其中等待自己去死这样一个缓慢的凌迟过程？”
顿了顿，温梦用一句话，无比嘲讽的总结陈词道：“真是你们联邦政府社会上的巨、大、进、步。”
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流浪客说的是一句反话。
下一秒，温梦自己直接把这个话题给挑明了：“从被‘污染’就拖出去枪毙，发展到了，让受害者在被困的环境中，自由的自己选择去死。”
阮涟没有反驳。
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其实是认可这些的。
对死亡的恐惧在，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
比起温梦和武鸿谦他们的难以置信，像是阮涟他们这样的、生活在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人类，似乎早就已经认可了这里的生存模式。
人的生命可以珍贵，但是再珍贵，也都是明码标价的消耗品，仅此而已。
而对于当年实验室里的那些鼓捣出了超级人工智能、并且把自己都当做试验品的研究人员，阮涟的态度也很平静。
他们是为了人类延续而不惜一切的圣人。
也是最早泯灭了人性、并且强迫其他人一起放弃人性的疯子。
可是，这个世界，早就已经疯了啊……
生活在这里的，本来就只剩下了各种各样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