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阮涟的那句话，本来还浑身紧绷的两个人，瞬间懵了一下。
那个双腿只剩下金属支架的男人，腿上的金属锈似乎都被惊得掉下来一点碎片，他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同伴的手臂。
女人手臂吃痛，顿时回头瞪过去一眼。
不过，刚刚那一下的痛觉，倒是让她迅速回过神来，犹有些不敢置信的开口说道：“出售……出售什么？”
阮涟瞥了一眼这两位男女光秃秃的手腕，理所当然的发现这两个人的手腕上都没有佩戴任何一个哪怕旧型号的光脑。
不过这也正常。
如果是在城市之中，即使是生活在贫民区里的那些低等的5级公民，手腕上也会佩戴有一个标准型号的光脑。
毕竟，即使去从事一些最基础的、也没有多少价值的体力工作，也是需要明确的公民等级要求以及可靠的身份信息等内容的，至于他们工作赚取的一些微薄的收入，当然也会通过光脑的方式转移进他们的信用账户之中。
而在离开了城市的庇护之后，所有那些曾经来自于文明世界的馈赠，自然都要随之打上一个问号。
尤其是对于这些生活在荒野废墟之中朝不保夕的流浪客们来说，他们没有的不仅仅只是光脑，也包括各种可以有效提高普通人工作效率的机械义肢、又或者能明显提高精神稳定度的义体植入体等辅助设备……
阮涟见怪不怪的将自己手里那薄薄的一片电子屏幕出示给了这两位男女。
女人抿了下因为这几日的艰难和劳累而干裂到有些起皮的嘴唇，探寻的目光却飞快地在阮涟手中的那块电子屏幕上掠过。
那是一整页令人心惊胆战的价目表。
1、新鲜血液0.5升——3支II型便携式高效补血剂。
2、活体肝脏样本900克——10支III型便携式高效补血剂、3支基因修复液。
3、活体心脏切片样本10克……
4、活体脑脊液20毫升……
5、新鲜上肢骨骼1根……
6、活体血管8厘米……
看见价目表上的具体内容后，女人的眼睛因为满心的惊悚和错愕而不敢置信的陡然间睁大。
与此同时，刚刚拿出了这份报价单的阮涟，还在旁边随口和他们两人说道：“这是科研中心那边刚刚给出的报价，放心，他们的收购价格向来公道，而且你们也知道的，收集各种数据样本，本来就是我们这种补给站的正经工作。”
女人将视线从那份令她简直毛骨悚然的价目表上移开，视线随之落在了面前这位年轻的、语气及其诚恳的“联邦政府”补给站工作人员身上。
她这会儿的心脏简直在怦怦直跳，其剧烈程度几乎要从她自己的喉咙里吐出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恐和巨大震撼的情绪，瞬间席卷了她自己的脑海，那是一种从指尖末梢一路冷到骨髓深处的彻骨寒意，让女人的身体紧绷，只是站在这里，便有些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女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工作人员被覆盖在透明防护面具之下的面孔。
更荒谬的是，她能真切的感受到，正如这个年轻人所表达的那般，他的语气、他的态度，都是非常诚恳友善的。
虽然这份诚恳只会令她感到一种惊心动魄的、背脊生凉的荒谬。
阮涟诚恳的话语还在继续。
“……在这里，你们也不用担心样本售出后的安全问题和报酬问题。”
阮涟这会儿也已经发现了，这两个来自于荒原废墟中的流浪者以前似乎并未直接接触过联邦政府的补给站，他们似乎对这里缺乏一些基本的了解和认知。
以前大概是他们的同伴帮他们进行了补给吧？
这也并不稀奇。
毕竟，在城市之外的废土并不利于生存，尤其不利于独行侠，随便一点微小的意外，便足以葬送任何人的性命……
考虑到这点，阮涟尤其耐心的逐一解释道：“补给站这里有和城市之内大部分医院都更高级的医疗舱，完全可以保证活体取样的过程是安全无忧的，并且，负责取样的医护人员会在取样前和取样后，都对你的身体进行完整的修复性治疗。”
女人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双疲惫的眼眶里，眼珠子仿佛都在微微的颤抖。
对上阮涟堪称真诚的眼神，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她好像突然就理解了，就在刚刚，反抗军的那位年轻成员，提起所谓的“联邦政府”那厌恶和不屑的语气和态度了……
对于一个曾经生活在和平、安稳、法制的地球现实世界现代社会中的人，她知道的器官买卖，只存在于那些惊悚猎奇恐怖的都市传闻之中……
而现在，她和同伴在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从这个满是废土的世界里，一路跋涉挣扎到了“联邦政府”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的边陲。
然后，她就看到了活生生的、可以称斤论两的人体器官交易现场。
女人几乎是惊悚的意识到，自己那堪称贫瘠的来自于地球现实世界的大脑中，就算是做梦，都没梦到过这样成系统的、每一毫升血液都可以拿去贩卖的场景。
旁边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个男人，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并未第一时间看到那张匪夷所思的价目表。
不过，在阮涟和女人之间的言语交谈之中，男人便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些古怪的地方。
而在片刻之后，等这个双腿只剩下生锈的金属支架的男人终于亲眼看到了具体的价目表内容之后，瞬间便倒吸了一口冷气。
与之同时的，还有阮涟在短暂的停顿了片刻，给面前的这两位男人和女人充足的反应和思考时间之后，才继续说出来的几句话。
阮涟认真且详细的解释道：“哦对了，如果你们愿意出售自己身上的部分肢体、器官的话，我们这边是会免费为你们将缺失的肢体和器官，替换成全新的的标准化机械义体、仿生义肢、以及其它对应的人造器官的！”
听到这里，男人仿佛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顿时无比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就连额头上的冷汗都已经湿淋淋的淌了下来。
这个所谓的“联邦政府”的工作人员顶着一张足够年轻友善的脸，用无比善意的语气，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几乎却都让他背脊发凉、寒毛直竖。
男人一边因为难以置信的恐惧和错愕而心脏失速般的怦怦直跳，一边却又有种仿佛迷雾揭开、真相大白、尘埃落定般的恍然。
他动作有些僵硬的缓缓低下了头颈，看着自己残破的裤管下面空洞洞的、只剩下两根已经生锈了的金属支架的双腿，以及同样散发出明显的锈蚀和劣质机油味道、在阴雨天还会发出“喀拉喀拉”金属磨损怪音的肩周关节部位。
原来这具残破的身体上的那些金属部位，其实，都是这样来的啊……
就在这时候，与这两个男人和女人同行的那位反抗军的年轻成员，突然满怀戒备的靠近过来。
——他刚刚还在一直往兑换中心那边瞄。
不过，在看到了阮涟手里那个电子屏幕上的报价表之后，这位反抗军的年轻成员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惊异的狐疑。
“价格给这么高？”反抗军的这位成员小声嘀咕了一句。
男人闻声，顿时不敢置信的转过头去，他转动脖颈的时候，动作就如同关节没有上油的木偶一样，僵硬的骨骼都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响声。
阮涟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反抗军成员的反应。
不过，阮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随意摊了摊手，然后坦然的笑道：“放松点吧，朋友们，我又不是中间商，只是帮那群科研人员传个话而已。对于你们这样有研究价值的生物样本，那些研究员们可是从不吝啬，嗯，我们补给站这边，当然也是同样的态度。”
年轻的反抗军成员，听到“有研究价值的生物样本”这个形容的时候，他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的表情，还忍不住往男人和女人那边看了一眼。
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自己惊异打量的视线。
然后，这位年轻的反抗军成员，倒是难得的压下了对联邦政府的厌恶，尽量冷静客观的向那两个男女低声提醒道：“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给的这个价位，的确很公道。”
阮涟笑了笑。
能从一位似乎并不那么友好的交易者口中得到“的确很公道”的描述，便足以证明，研究中心那边刚刚给出的价位，其实远不仅只是公道了。
尤其是对在废土荒原中生存的那些流浪者们而言。
别说是那些珍贵的基因修复液了，哪怕仅仅只是一支有效的补血剂，很多时候，往往都意味着一条人命……
男人的嘴唇抖了抖，他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明明想要说话，张了张口之后，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倒是那个女人，在经历了一连串三观上的狂轰滥炸之后，反而是诡异的冷静了下来。
“抱歉，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好好商量一下。”她拉着男人的胳膊，因为紧张不安，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沙哑中还隐隐有些失控的尖锐。
男人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这位同样来自地球的同伴。
女人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之前就已经不小心断裂、边缘锋利而粗糙的指甲几乎要扣进了这个男人的肉里，正用强自镇定的紧张眼神示意他闭嘴。
阮涟立刻表示道：“当然可以，两位请便！我们工作人员的工作地点就在那边——”
阮涟直接抬手给他们指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同时友好的表示道：“或者等下你们来之前检查的位置找我也可以的。”
片刻后，女人和男人特意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避开了这个“联邦政府”的补给站的工作人员只好，却继续拉着那位和他们一路同行的反抗军年轻成员一起，小声的窃窃私语起来。
“你刚刚说，他们给的这个价格很公道……”女人压着嗓子，有些犹犹豫豫的说道。
然而，她嘴上说话的语气纠结弱气，手上断裂的指甲扣着男人胳膊的力道却丝毫不弱。
那个男人被她抓的倒吸了好几口冷气，但是看到女人颤抖的眼睫下堪称灼热的目光，却愣是没敢吭声……
年轻的反抗军成员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虽然格外的嫌弃和厌恶联邦政府，嘴上提起来的时候，也从来都没什么好话，不过，对于补给站这边的安全情况、以及兑换中心给出的价目表，却还是比较认可的。
这会儿没有了阮涟，这位年轻的反抗军成员还忍不住多瞅了面前这两个男女一眼。
然而怎么看，他也没能看出来，这两人身上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地方。
明明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眼睛鼻子耳朵的位置也都正常，怎么就能让联邦政府的研究中心那边突然给出了这么好的价格呢？
顶多是，这个女人身上似乎看不出明显的人体改造的地方？
但是，如果说是没有太多人体改造的部位的话，其实在缺乏医疗设备以及各种机械义肢、仿生义肢和人造器官的废土荒野之上，在这里艰难求生的人们，对人体进行机械改造的比例，本来就要远低于那些生存在如同摇篮一样安逸的城市中的那些居民啊……
随后，年轻的反抗军成员冲着女人点了点头，主动把空间留给了他们，“我先去兑换中心那边看看，待会儿见。”
女人点点头：“好。”
随后，女人缓缓地转过头来，和男人对视了一眼。
感觉自己胳膊还在痛的男人还沉浸在后怕中，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女人低声颤抖着开口，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很轻的说道：“价格公道，安全无忧，900克重的活体肝脏，活体心脏切片，官方补给站的正经工作……说实话，这里面的每一个词语、每一个重量单位，都让我觉得无比的荒谬和诡异……”
男人：“我也觉得……他们这破地方，是有点邪门，邪性。”
“但是，你的腿部支架……已经生锈了，它们支撑不了太久了。”女人低声说道：“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帮你换一套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