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峋伸手轻轻抚过岑之笑的额间,朝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又转眼看向了靠在一边,呼吸缓慢的仡楼迦,双眼微阖,唇失血色。
他走上前,只淡淡一句,“得罪了。”
便伸手替仡楼迦搭脉查探。
方截云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仡楼迦,也蹲下身来,忙不迭地将挂在腰间的水壶取了下来。
“我就说,怎么师兄还让我在水壶里装上汤药呢,原来是要救这小子啊……”
“我还以为又是给之笑姐熬的汤药呢……”
这话引得岑之笑默默地丢出去了一个白眼,要不要这么笃定她必喝汤药的buff啊!
方截云悄悄避开了岑之笑的白眼,装作无事发生一般,顺手点燃了火折子,轻轻举在了梁峋身侧。
探脉后,梁峋依旧面色镇静,将腰间布袋里的针灸包拿出,取出银针在火苗上停留了片刻。
而后一言不发地于仡楼迦的要脉处施针,通滞舒凝,调息保脉。
施针结束后,他才朝仡楼迦淡淡开口。
“已护住要脉,待下山及时医治,便不会落下后遗病根。”
仡楼迦略有些疲惫地睁开双眼,朝梁峋点头示意着,“多谢。”
方截云看着仡楼迦此刻的面色有些缓和,便伸手将他轻轻扶起,把水壶递在了他的嘴边。
“小爷我从来就是侠义良善之人,你都虚成这样了,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喂个药吧……”
仡楼迦只是笑了笑,倒也能屈能伸,将那壶中的汤药喝下。
庙外寂静,只能隐隐听见风掠过虚掩着的窗沿的声音。
“想必寨主的手下也快到了,还望寨主多加注意静修调养,早日恢复。”
说罢,梁峋便朝岑之笑身侧走去,回身时,他的眼神淡淡的掠过了神庙内的祖宗神像。
又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祖宗悲悯,倒是不希望寨中矛盾丛生。”
仡楼迦听闻只是垂了垂眼眸,并未回话。
此时门口似是掠过一阵风,白日里戴着银面具的黑衣男子出现在了神庙内。
他看着满脸虚弱的仡楼迦,只迅速闪身于前,动作干脆,但并不莽撞。
他小心地将仡楼迦背了起来,沉声道谢了一句,便迅速下了山。
离开神庙前,仡楼迦忽的偏过头看向岑之笑,笑意淡淡,凤眼微眯像弯弯的月亮。
“不对劲,他这个笑非常不对劲!”
“我刚刚给他喂汤药,他可不是这么朝我笑的啊。”
方截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岑之笑,又悄悄转头瞥了一眼梁峋,但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我觉得这仡楼迦的眼神可不清白,但也仅仅是我认为啊……”
岑之笑并没有接过方截云的话闲聊,只是看着为自己轻揉着掌心和指间的梁峋,缓缓开口问道。
“在寨子里遇到了棘手的事吧?”
这一次,方截云将水壶收好后,顺着嘴便抢先回答了。
“之笑姐聪明啊,这一次你猜得没错,他们十一寨寨内有内鬼。”
岑之笑缓缓偏过头,用问询的眼神示意方截云继续。
“十一寨和九寨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复杂,但总得说来算不得平和。”
“那仡楼迦身侧的侍女,便有九寨安插的细作,今晚那人本想使阴招害我们。”
“但你也知道,师兄多厉害啊,那人自然没得逞,不过也被她给跑了。”
“芜声觉得这一夜动荡,便留在寨中以防万一,这才没跟着上山。”
岑之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就笑着揶揄了一句。
“以前都是杭姑娘、杭姑娘的称呼,怎么现如今也叫上芜声啦?”
方截云的耳根突然就红了,连忙摆了摆手,即刻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他僵硬地岔开了话题,“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待在山上不合适,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
说着还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手足无措地理了理衣服,便自顾自地朝外走去了。
可这下却把岑之笑逗乐了,掩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
“还以为这小子有多能言善辩呢,没想到这么不禁逗。”
一旁的梁峋难得气定神闲地接过话茬。
“从靳州城一路走来,杭姑娘对截云的态度的确变了不少。”
“你这话一说,看样子我错过了不少好戏啊!得空可要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门外突然传来方截云别扭的声音,“那什么!我怕冷,我先下山了啊!”
随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岑之笑才慢慢止住眼下欣慰的笑意。
刚想站起身,却察觉自己刚刚耗力太多,等回过神来,腿脚已然有些发软。
可下一秒梁峋就将她背起,走出了神庙。
梁峋下山的速度很快,身姿疾驰间,每一步依旧踏得很稳健。
不过山风料峭,吹在岑之笑的脸上仍旧是有些刺骨,她将头埋在了梁峋的脖颈间,轻声说道。
“在给仡楼迦止血的草木灰里,我悄悄从现代传了些消炎消毒的药粉,混入了其中。”
“希望他的伤口不会恶化,要是他再缺胳膊少腿的,这十一寨的局势便更难明朗了……”
前方的路渐渐能看见寨子里的点点灯火,梁峋沉声宽慰着岑之笑。
“无须担心,今晚一事,他并非有勇无谋,不会让自己陷入残缺的后果。”
岑之笑也轻轻地应了一声,对梁峋的这番话她也并不意外。
“我原以为这鬼蛊背后的真凶是循着我的踪迹来了这十一寨。”
“可现在看来,对于那个驭使鬼蛊的真凶来说,或许我才是那个突然闯入的变数。”
“但对于仡楼迦来说,或许他本就计划在今晚揪出寨中内鬼……”
甚至可以说,今晚皆是变数,反而又误打误撞。
在仡楼迦带着她逃上山头时,她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不相信仡楼迦在自己的老巢中埋伏,真的会是完全毫无防备。
并且那戴着银面具的黑衣男子功夫并不弱,没道理不能赶来及时救主。
那么眼下最有可能的便是,今晚九寨伏击一事,便是仡楼迦早已算好的,以身作饵也是他计划的一步。
但他们一行人来了这十一寨便是一个小小的变数,今夜赴约也都是仡楼迦顺势而为的将计就计。
这样一来,相约之事是真却又不那么真,便能降低九寨的警惕。
待她随着仡楼迦停在了十一寨的祖宗神庙前时,心下便又有了一个推测。
便是另一个变数为何。
若九寨的伏击在仡楼迦的把握之中,那驭鬼蛊的真凶或许他未能预料。
她本以为这次的鬼蛊与小们阿乃房中的同出一源,但在与其对抗之时,她便察觉并非如此。
他们一行人入十一寨的这个变数和新鬼蛊的变数意外相撞,倒是碰出了一丝生机。
“两寨之间互相算计,但到头来,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房间内火盆滋啦作响,杭芜声转身递给岑之笑一个小巧的手炉。
“就算我们闯入了仡楼迦原本的计划,但我们终究不会轻举妄动。”
“他就这样拉着之笑姐淌入这危险的浑水,还老把成亲挂嘴边,我呸!”
方截云抱拳靠在墙边,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岑之笑转头看向梁峋的眼睛,此刻他的眸光似平静幽深的湖水,里面只有她的身影。
这一眼,她便知道,自从一进这十一寨,眼前人便与她不谋而合。
她忽的咧开嘴笑了笑,看向方截云和杭芜声。
“或许,是因为他不得不选我呢?亦或许,我也早已知晓呢?”
“毕竟,在此之前,他身边还有那个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