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苒面含担忧地看了过去,陈稷没有说话,他长身玉立地站在太皇太后面前,衣袖之下的拳头却在顷刻间死死握紧了。
太皇太后倒也没有一直等着陈稷的回应,只见她微微抬起头来,目光从远处缓缓收回,而后轻轻叹了口气,便自顾自地再次开口说道:
“哀家知道,你一直将哀家视作杀母仇人,想杀了哀家为你母妃报仇。”
“可你成长的速度太慢了,哀家的命只有上天能收,你呀……没机会了!”
嘶哑发虚的声音中,满带嘲讽。
说罢,她那原本就苍白到胭脂都遮不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来。
下一刻,太皇太后又传来了极其短促而又轻蔑的一声嗤笑。
这声嗤笑虽然短暂得如同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但它所蕴含的嘲弄和不屑,却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直直地刺进了陈稷的心窝。
——足以点燃陈稷心中滔天的怒火与仇恨!
陈稷心中的仇恨是沉睡已久的火山,此时被这声嗤笑彻底唤醒,开始剧烈地喷发、翻滚,其炙热程度足以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可洛小苒的声音,先于他响了起来,如同一场倾盆大雨,温柔而坚定地包裹着他那颗想要毁天灭地的心。
“太皇太后这句话,民女可就不同意了。”
“燕王殿下少年帅才,十二岁从军,镇守北境十年,如今也才二十二岁,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为了家国大义,将私仇摆在后面,埋藏心底,怎还招来您的嘲笑?”
“难道在您心中,他应当不顾边疆安危,率军掀了皇城,您才觉得他成长的快?”
从未有人敢在太皇太后面前如此狂悖,客嬷嬷上前一步,狠狠呵斥道:
“放肆!”
“哎~~”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她饶有兴趣地盯着为陈稷打抱不平的洛小苒,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这中间的事,你倒知道的多,看来燕王是真喜欢你,什么都告诉了你。”
她投射在洛小苒身上的视线太过灼热,陈稷本能地将洛小苒挡在身后,迎上了那道足以穿透人心的目光。
“本王一直认为,太皇太后寿岁绵长,是上天在给本王机会,有一日可以手刃仇人。”
“因而,对于太皇太后能活这么久,本王心中无一丝愤恨,反而感到十分庆幸。”
客嬷嬷的脸瞬间变的煞白,难不成,燕王是要弑杀嫡母吗?这里可是大内!
洛小苒的呼吸有些急促,现在玩的这么刺激吗?
唯有太皇太后淡定依旧,也是,她本就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自个儿是病死还是被陈稷一剑攮死。
反正都挺疼的,洛小苒暗暗想。
“尤其是看到您身处高位,手中掌握巨大权力,本应成为大梁稳定与繁荣的顶梁柱,却任由外戚专权,放任他们肆无忌惮地插手朝政事务,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太皇太后您对此不仅没有加以制止和约束,反而视若无睹,使得奸佞小人趁机得势,忠臣良将备受打压,朝廷上下一片混乱。”
“太皇太后做到您这个份上,不管您到底是如何崩逝的,到了地底下,也是羞于见大梁的列祖列宗!”
“您不用激我,不管您的命是被上天收走的,还是被本王收走的,为了大梁的安定,对外您都只能是病逝的。”
听到这,洛小苒倏忽反应过来,浑身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太皇太后是要用自己的性命给陈稷下套!
她想激陈稷将濒死的自己诛杀,让陈稷背上谋害嫡母的罪名,这在古代可是大罪!
这个女人的心思真可怕,为达目的,竟不惜将自己的性命也算计进去!
也是,她一个要死的老婆子,换陈稷一个年纪轻轻的战神,怎么算都是她占便宜了!
“好哇!不愧是太宗最喜爱的皇子,口口声声都在维护他想要的大梁安定。”
太皇太后赞赏地鼓起掌来,只是她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那掌声轻的像是两只手掌之间的摩擦。
“可是燕王,你做的这一切都值得吗?”
“你以为杀死你母妃的,只有我一人吗?”
“下令将你母妃施以火刑的,是太宗!”
“对你不闻不问,让你在深宫中自生自灭的,也是太宗!”
“临死之前,他还要将你丢到北境那等苦寒之地,让你小小年纪到战场上厮杀的,还是太宗!”
“而你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后,还要替他守着大梁的安宁,你心中甘心吗?”
好一个——专朝陈稷心窝、肺管子戳的太皇太后!洛小苒身上的鸡皮疙瘩更多了。
太皇太后说的,从某些方面来讲,确实没错。
陈稷所有的苦难,皆来源于他母妃被以妖孽之名处死,太宗对他漠不关心开始的。
洛小苒本以为陈稷会心境大跌,可陈稷却连微皱眉毛的弧度都没变,从容地与太皇太后对上了。
“守护大梁是我心之所向,是我身为大梁燕王的职责,何来甘心不甘心一说?”
“若我还是十二岁的陈稷,太皇太后的挑拨之语,我也许会当真,可我已经历了十年的戎马生涯,勘破人心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太宗……我的父皇,他对我不闻不问,是故意冷淡。”
“若那时他表现出对我的任何亲昵之举,以太皇太后当时的肚量,恐怕早就容不下我了。”
“正因为要护我周全,所以父皇才在临死前将我送离京都,让我到北境磨砺、成长,直至成为北境军的统帅,成为在外钳制世家的力量!”
“太皇太后不觉得奇怪吗?父皇驾崩前的那几年,一些朝中的忠正之臣被以各种原因贬去了北境,这些人最后都成了我的师傅,成为北境军日益增长的实力。”
洛小苒的嘴再也忍不住地张大了,她简直太吃惊了。
太宗这么会谋算的吗?
以疏远之名,行保护之实。
明着贬谪,暗中输送人才,让陈稷在北境低调地积蓄势力。
还有陈稷,这么轻而易举明白了太宗种种行为的深意,她是该说这对父子有默契呢?还是该说他们全都智谋无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