浡泥城,最大宋商陈实忠的家里。
已经提前一天进城的陈二,此时正在这里。
同时过来的还有目前尚留在城里的各家宋商代表,在听完了陈二带来了消息后,都把眼光投向了陈实忠,并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陈实忠虽然也姓陈,但与陈二他们并无亲戚关系。他是福建人,来浡泥最早,也是这里的宋商行首。
浡泥的宋商分成两个主要阶层:做长期投资的、同时也是最有钱的,便如陈实忠这样,都是住在浡泥城内。而规模不大的、以及来此不久的,便如陈二、陈九那样,都住在城外沿着汶莱河向东一直到海边港口的北岸。也就形成了两条不一样的宋商街。
还有一些只是跟着海船跑出来讨生活的宋人,他们不愿意再做水手,去经历同样也会是生死未卜的海上生活,便在这里定居了下来,沿着河岸去开垦了两边的一些荒地。也实在是这里的土地肥沃、气候宜人,哪怕只是简单地耕种照料,便足以收获到充足的粮食,并直接就在河边的市场上交易出售,于是河的两岸也慢慢地越来越发展得繁盛了起来。
但在三佛齐人以及信诃苏拉的贪婪压榨之下,住在城外的宋人率先崩溃,他们本来的处境也只是刚刚度过了温饱,一旦遇上这些重税苛政,便如陈二他们一样,不堪盘剥而争相逃离。
留在城里的宋商们还算有着比较厚实的经济实力。刚开始时,虽然这信诃苏拉的手段恶劣、私欲难填,但是毕竟还是有着想细水长流、慢慢压榨的想法,所以也就让这些宋商们有了幻觉:觉得如果能够把信诃苏拉喂饱一点,之后的日子就可能会好转。
没想到,苦熬了三年之后,等到的却是要“将他们们以谋反之名尽数屠尽”的计划消息,而且从那时起,他们便发现浡泥城已经被控制起来了,他们已经无法从城里撤走任何的家人以及财物了,他们只得想方设法地让人把消息传给了已经回到明州的陈二、陈七那边。
“陈行首,这次可是大宋东南海事院的秦巡使亲自领兵,带着我皇宋新建的东南水师舰队,前来解救大家。秦巡使还亲口告诉我,如果想要在之后重回大宋,他可以为我们这些海商解决正式归籍的事情!”陈二认真地说道。
“真的?你可没骗我?”陈实忠眼睛一亮,比刚才先听到陈二说大宋派水师来解救他们的消息更加激动。
因为之前他们之所以不愿离开浡泥城这块险地,就是因为他们在大宋早就已经脱籍,甚至因为家业太大,没法像陈二他们可以散落成几个人,悄悄地去某个地方花点钱重新入籍。所以,即使是他们愿意舍弃掉大部分的家财,却仍然是没有可以重新回到大宋家乡的可能。所以也就只能在浡泥城里苦苦熬到了今天,却仍然无法躲过信诃苏拉的最终屠刀!
“陈二兄弟,听你讲,这大宋的东南水师,这次不过只来了二十艘的战船。就算是不提这三佛齐可能会再来的援军,光在这浡泥港的三佛齐战船,就足有四十艘之多,咱们大宋水师能打得赢吗?”另一个城里宋商有些担心地发问。
“所以我们就决不能坐而待援!”陈实忠却是抢先在陈二之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每家都会有一些家丁,之前跑海护船的家伙事应该都还在。这次大宋水师过来的解救行动,便就是我们唯一的求生机会!我希望大家同意我的看法,只要港口那里有了动静,咱们就在城里动手响应!相信我们哪怕是能够帮着秦巡使多杀了一个两个三佛齐人,他也会念在咱们的这点微末之功的面子上,多给我们几个归籍的名额!”
陈实忠的观点,迅速得到了大多数在场人的认同,即使是刚才提问的人与少数稍有顾虑的人,也在众人的情绪感染下,深感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不自救,可能真的就要坐以待毙了。
陈二没想到根本不需要自己费心说服,大家就如此坚定地决定抱团反抗了,他高兴地说:“既然陈行首如此深明大义,我也不瞒各位。这次随我一同混入城中的那十五个人,都是秦巡使的精锐手下,我们进城时又花了一点钱,还顺利地带进来一些武器,他们唯一缺乏的就是对于城里的地形、道路的熟悉!”
陈实忠立即道:“那正好,我们的人对这里了如指掌,甚至关个总督府的围墙在哪里是不太结实,在哪处又不会有什么守卫等等,我们都清清楚楚。而且因为是自救,我们的家丁也一定会用命,就是的确需要有战斗经验的人来帮我们指挥。”
于是,陈二就把跟他一起来的神蛟兵指挥官叫了进来,介绍给众人认识。
大家聚在一起一合计,发现居然差不多能凑得出一百五六十人的家丁队伍,为了便于指挥与调度,神蛟军的这个指挥官就把自己的手下都分了一下,每人差不多可带领十个人。
这次为保险起见,在进城的货物里并没有夹带普通的兵器,而是混入了一些轰天雷,主要也是欺负三佛齐的士兵看不懂这玩意。
不过这也正好,城里的宋商家里都私藏了不少的兵器甲胄,正好现在可以装备上,而带进来的轰天雷,则是被流求兵专门保管、也是专业化使用。
经过熟悉城内防御情况的宋商一起商量,最后定下来的方案是:目前的人手一分为二,主力一百人由陈实忠本人亲自带着他们去偷袭总督府,剩下的五十多人由陈二负责,分散出发,在接近面向港口方向的西城门附近后集合,只要发现有宋军来攻城的话,就设法从里面冲过去,并迅速地能够打开城门以作响应。
一番商量以及各种准备工作完毕,正好是信诃苏拉刚接到港口那里异常情况的汇报,他还拒绝了把自己最精锐的卫队从城西私人金库那调回来的建议,甚至还将命人将提出这个建议的士兵拖下去狠揍了二十板子,要求其他人在说话之前好好动一动脑子。
不知道是这个挨了板子的士兵的不幸还是幸运,就在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总督府一处的侧门之后,就被刚到达这里的陈实忠及其家丁队伍给俘虏了。
带着对信诃苏拉的诅咒心情以及根本上要对自己先见之明的证明,这名士兵激动无比地声称:“你们相信我,总督府里连卫队都不在了,他们根本就挡不住你们这么多人的进攻,而且我还知道信诃苏拉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抓他!”
看到对方疑惑的眼神,这名士兵不惜展示自己刚才快要被打烂的屁股来证明:“请相信我,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们在抓住信诃苏拉之后,允许由我来行刑,亲手揍他二十下屁股!”
于是,在这名士兵忍着臀部的疼痛,调头开始往来时的路回去,这一百多人便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因为走的是不常出入的一个侧门,这里根本就没多少守卫,神蛟兵先是扔了一颗轰天雷,“轰”地一声巨响,木门便被炸开。
接着又扔进去一颗,几个还没搞清楚状况而冲过来的仅有的守卫,便在又一声的巨响中全部被炸翻在地。接下来,一行人便几乎畅通无阻地冲进了总督府里面。
跟在队伍中的陈实忠对于刚才露面的轰天雷极感兴趣,他一边,一边的注意力都在这种武器身上,还非得讨要来了一个,仔细地观看。
而那带路的三佛齐士兵在最前,后面是神蛟军,再后面是宋商们的家丁。
遇到府里难得的守卫,三两下就被神蛟兵缴械击倒捆起来,然后每一处的关键位置都换上了拿着武器的宋商家丁们。
“报告总督!”还是那个带头的士兵,再次冲进了信诃苏拉的正厅,“城里出事了,宋人造反了,而且他们还攻进总督府了!”
“该死的混蛋!刚才的二十大板就不应该揍你的屁股,而是应该狠敲你的脑袋!”信诃苏拉暴怒地跳起来,“就凭那帮像猪一样的宋人,他们敢造反吗?老子把刀递到他们的手上,他们也只敢拿它去自尽!”
“真的,总督阁下,宋人们真的造反了!”那个士兵一脸真诚且鄙夷地对着总督说道,“您真的应该听我的,早一点把卫队都调回来。”
“你这个蠢货,就算那帮宋人真的昏头敢跑到这里,本总督也会让你看看我会如何地把他们都修理得服服帖帖的!”
这也难怪信诃苏拉如此地自信,宋人,尤其在外经商的海商,大多都坚持着“以和为贵”、“吃亏是福”的原则,最大的美德是善良,最强的能力是忍让。但是,在凶恶的掠夺者的眼中,便就是懦弱与无能。
“信诃苏拉!你这个恶魔,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谁?”在亲耳听到如此嚣张之语的陈实忠终于忍不住地愤怒了!
信诃苏拉这时才注意到跟着这名士兵居然还有四五个人未经许可就进了他的正厅,而且现在发话的这个人又是如此地熟悉:“……你……你,不就是那个宋商行首……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陈实忠有心想要与他讨论一下宋人的“以德服人”,但经验丰富的神蛟兵显然不会允许任何的意外发生,立即就上前堵住了对方的口、又结结实实地将其绑了起来。
“以总督的名义向外面宣布命令,有什么办法?”神蛟兵的领头者显然很有心机问那个带路士兵。
“拿他的佩剑就行了!”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在带路士兵的全力协助下,陈实忠拿了信诃苏拉的佩剑,首先完全控制住了总督府,在接管浡泥城的两个城门时,虽然遇上了一点质疑与反抗,但也立即被神蛟兵丢过去的两颗轰天雷给彻底炸没了。
于是,根本还没有等到宋军攻城,浡泥城就已经完全在宋商家丁兵的控制之下了。而他们则立即派人前往港口联络,主要还送去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
浡泥城这里最有战斗力的三佛齐人,也就是信诃苏拉的总督卫队,他们此时都还在浡泥城西,看守着信诃苏拉的私人金库。
“私人金库?”秦刚立即关注到了这个关键词,“徐淼!你亲自带一队人过去接管这个金库,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末将得令!”
“伯纪,你带几名手下跟着一起去,但是要等徐将军控制好局面之后,你再带人负责金库里的东西的清点与登记工作。”
“学生明白。”
徐淼其实在进入浡泥港之后,就打得不太开心:因为三佛齐的舰队实在太弱了,他们懒散的作风与几乎不存在的警戒,使得港口内的防守形同虚设,除了极少的船舰之外,绝大多数船只,直接就被他们登船控制住了。
而他们本来在港口多耽搁了一点时间,就是想着提前多做些整训,好让船上的士兵在上岸后,对于接下来对浡泥的攻城多做好一些充足的准备。
谁知,现在传来了消息:浡泥城已经被陈二去动员后的宋商完全控制在手中了。
不过还好,现在听说要去平定的是三佛齐人在浡泥的最精锐部队,他总算是打起了最充足的精神。点了五十名手下,跟随报信的人而去。
李纲则带了东南水师中的五名士兵,跟随其后。
徐淼却注定这次还得失望——因为他们路过浡泥城的时候,正遇上陈二拿着总督佩剑跟上了他们。在赶到城西金库的位置并遭遇上总督卫队时,陈二亮出了手里的佩剑,要求对方立即投降,对方居然也就整齐地列队出来照做了。
徐淼尽管郁闷无比,但他依旧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素质,先是迅速移交了金库的防卫工作。然后便带着李纲等人进去查看并清点金库里的东西。
大约半个多时辰,李纲就派人请秦刚过来,接到消息的秦刚赶来后便问:“收获如何?”
“简直不敢想象!”李纲第一句话就下足了定义,“既无法相信这是一座城池的金库,又无法想象这是那个三佛齐总督的私人金库:那里虽然有四间库房,第一间全部是黄金,从黄金佛像到黄金首饰,甚至还会有……黄金尿壶;第二间都是宝石、象牙之类的,以及各种说不出名堂的稀罕石头,各种颜色都有;第三间是海里的珍宝,珊瑚、珍珠,都是用筐、用袋装着的;最后一间是杂类,古董、木器、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铜器、石器,反正就是有年代感。老师可否想去看个究竟?”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没想到秦刚却是拒绝了,“你尽快将里面的东西造册,重要的就是要估算出它们的市场参考总价!”
就在李纲带人紧张忙碌地赶算着这次浡泥城之战的完整收获时,秦刚的确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与陈实忠等海商代表们见面。
“我听说你们居然自己动手就打进了总督府,还生擒了三佛齐的总督!这说明了什么?”秦刚不惜用最热情的态度赞扬他们,并持续地鼓舞他们,“说明了一切看似可怕的敌人,都有可能只是纸糊起的老虎!”
“哪里,还是靠了秦巡使派来的天兵勇士!”陈实忠谦虚地说道。
“我派去的人只有十五人,帮助不了多少,他们最重要的作用,只是帮你们驱逐干净内心的恐惧与犹豫。哪怕你们这次坚持认为,三佛齐还是因为畏惧我大宋的远征水师而败,但我们不可能常年停在这里,一旦我们撤走,你们接下来后怎么办?”
“秦巡使的意思是……”陈实忠极小心地询问。
“自治!你们完全有能力在浡泥国实现自治!”接着秦刚继续补充道,“你们还有放心,我之前曾让陈二转告过你们,允许你们回大宋在我市舶司管辖的港城归籍,这样的承诺不会改变。但是,你们总不至于现在就放弃这里的海贸生意了吧?既然做海贸又怎么能放弃浡泥这样的良港?而今天我们一旦计划离开浡泥城的话,我则倾向于在离开时,把它完全交给你们来自治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