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在高邮的新年还没有完全过完,就第一次接到了朝廷的金牌急脚递传令,命其接令之后立即起身回京,不得有任何停留。
宋朝的快递共分为三个等级:步递、马递以及急脚递。
步递用于民间信件以及官府普通邸报公文传递,在信件并非很多的那时,为了节约成本,往往都要等到积攒了一大车子才发送,虽然速度较慢,但是胜在收费价格都很低;
马递就属于快递了,一经收取,立刻快马飞驰配送,民间的邮件如果愿意多付出这一笔钱,也会给你提供服务;
而急脚递则是官府专用,不仅是快马递送,而且都是沿途驿站最好的马匹轮替,通过换马不停人的方法,实现日行五百至八百里的惊人传递速度。
而金牌急脚递则是最后一种的升级版,它会表现为送信使者手持红漆镏金字的木牌,不受沿途任何关卡的限制与截留,其“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可见它的重要性之高。
秦刚安慰家人:虽然传令使者级别如此之高,但是就当前来看,朝内外应该并无大事发生。而且西线有章楶在坐镇,不至于会有变化。唯一可能的就是北面的辽国有所异动。
大宋承平已久,对于契丹人的反应总是有点过头,而当前的皇帝对于秦刚的信任与部分依赖也有可能是动用金牌急脚递的原因之一。
三日后,秦刚风尘仆仆地赶到京城,顾不上欣赏一年一度的京城灯会预备时的热闹之景,在宣德门登记了到达信息之后,便直接坐在那里等候。
果然,没多久后,便有宫内黄门匆匆赶来,并急问:“秦修撰还在?圣上请修撰即刻入宫应对!”
秦刚都没有更换满是尘土的衣服就随着黄门进入宫中,这可不是对皇帝的不敬,反而恰恰正是要以此表现出自己一路风尘、不敢有任何耽搁的忠诚之意。
“天下学政之事,本是卿家所长,无论书馆、蒙书等策,皆为前人未所创想,若是经个一年半载之际,必能立功见绩。只是此次北辽军队动作为近年所罕见,而章相对此安排的本意,朕亦有所觉,只是,着卿北去,却能令朕心安之。”赵煦见了秦刚之后,也不绕什么弯子,直接先是介绍了辽国南京道对于大宋河北路的战略威胁,然后直接就挑明章惇的这次提议是别有用心。
因为章惇此次,使的是一招“借刀杀人”的阳谋。
秦刚平白得到的提举天下学政使的职务很是扎眼,而且他一上任就拿出了图书馆与《三字经》这两样足以打开局面的效果,这一任期的政绩已经毫无悬念。所以,利用北部边境形势紧张的正当理由把秦刚从这个位置挪开,无论是对于打压他、还是给自己人争回来一个好位置,都是极高明的一招。
而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又要知兵善战,又要有能执掌一地知州才能的文官,除去那些已经派至西北暂时不能调动的。现在的京城之中,确实也只有是秦刚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而且章惇也说了,派遣秦刚过去,属于火候恰到好处的妙招,既能对内安心,又不大会触动辽人的敏感神经——毕竟只是调任了这么一个年轻的文官而已。
因此,当日这一提议出来,众位宰执们都没有太大的异议,反正谁也不会真的把秦刚看成是自己人,这么一个人被派出京城来承担这么一桩事情,既能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触及到自己的利益。
当然了,谁也不会去考虑秦刚本人的利益受损问题,这也正是孤臣最容易遇到的遭遇。
“然北虏之患,不同他者,着卿家去沧州,一为朕的北路定心之石,二则也可在此再立奇功,你我君臣携手,再创一次少年华夏之奇迹,如何?”赵煦补充说的这些,便是他的内心真实想法,他很想让自己所看重的这位臣子明白,自己对他是寄予了多大的期望,说到兴奋之处,他的眼睛中闪出了一些晶莹灿烂的东西。
“陛下谆谆之期许,臣万死不辞!”秦刚初听之下,还是颇有点意外的。章惇的这一做法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皇帝却能够一开口就当面指出,这种做法还是令其还是有点感动的,看来这个曾经对于章惇言听计从的皇帝,随着自己的逐渐成熟,还是越来越开始有了自己的主意与打算。
而他自己在前往京城的路上,其实就已经对于自己的下一步去向有了细致的考虑。
本来去做的这个提举天下学政使就不是他真正的意愿,不过是因为与赵煦先前关于秦观之事有了约定,他原本也想在西北之事告一段落之后,利用这个并不太花费自己心思的职务,可以腾出一些时间,对于像是流求等等这些地方布局作一些力所能及的作些调整。
而无论是他在环州与赵驷等人的叮嘱、还是在流求与那里众人的规划,都是将下一步的重点方向盯准了北方的威胁。
所以,他早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此次回京面对的选择是对阵北辽,无论是去哪一个军州、亦或是什么样的职位,都不会推却的。
而这一点,恐怕也是章惇所没有意料得到的地方。
按照道理,对一个已经进入了京城,担任了朝官的官员进行外放的任命,为求稳妥,理应先行派一名执政与对方当面私下里先行协商一番,如遇推托甚至拒绝的话,还可以预先劝说。以防诏命直接下发后,再被当事大臣拒绝,那就多少会有些被动。
不过这件事要是在秦刚身上,倒是需要反过来。天子自认为此事须得由他的金口说出,并坚信通过自己晓以少年之志之理劝之,对方断无拒绝之可能,而反倒是派遣他人前去协商未必有此之效。
“秦卿此去,非但是沧州一州之军政长官,更是高阳关路之兵马副都总管。朕先前许你的捧日天武四厢副都指挥使的差遣便在这次一并实封,许你可在高阳关路节制诸军,如遇紧急军情,不暇上报之际,可便宜行事!”
秦刚心头一震,皇帝给的这个筹码的确够大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虽然只是高阳关路的兵马副都总管之职,但是一旦加上了这个“紧急军情,便宜行事”的加注,那便是妥妥的军事主官了,甚至都可以直接把那高阳关路兵马都总管、兼知瀛州的这个上官都抛在身后而不须考虑。
而这一点,显然也是此时的宰相章惇所不曾预料得到的结果。
既谈完了正事,赵煦显然也是关注到了秦刚满身尘土的狼狈,对于如此重视自己召命的臣子,他哪能什么都不表示呢?立刻叫过近侍,要求他们即刻带秦刚下去,并御赐其一套全新的朝服,以示恩典。
能有这么一身御赐的朝服,搁在另外的大臣身上,足够吹一辈子牛了!
秦刚拜谢而去。
回到了家中,由于事先已经让同行回来的金宇、顾大生及护卫们先行回家报信,秦湛等人皆是已经候在了家中等候消息。
“朝廷让我知沧州,兼高阳关路的兵马副都总管。”秦刚非常简洁地告诉了大家最关心的事情。
众人的反应不一。惊讶的如秦湛、秦婉,兴奋的如顾大生,而淡定如初等待秦刚继续吩咐安排的则是早有预感的金宇与李纲。
“如今京城里的事都有赖湛哥一应照料,自然还是走不开的。不过你马上先给在大名府的禠哥去个消息,过几天我去沧州路过时,可以和他见个面,有些事情就可以安排起来了。”这大名府正好也是河北路的治所所在,就在沧州之南不远。秦湛听了后点了点头。
“伯纪办出来的《东京时报》我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相当地不错。虽然现在一开始卖得不怎么好,这其实很正常。所有的新事物出来后,一是需要足够的时间让大家接受它们,二是需要合适的时机。”秦刚看了看有点感觉惭愧的李纲,安慰他道,“太平盛世,百姓只爱艳情奇闻,这点难以改变。但是此次北辽异动,不久便会有消息传到京城,民心浮动、众说维修费,此时却是需要是有责任、有担当的报纸来给民众传递正确的解读,那时必是《东京时报》大放异彩的时机!”
“多谢老师提点。”李纲闻听之后,也是若有所思。
“只是又要折腾子规了!”秦刚笑着看向金宇,却是有点要试探一下他的想法的意思,“这次在京城、还有江淮、两浙,让你花费了这么大心思,才帮我把这学政司的事务整理出了个头绪。只是这次的诏命一下,我又得改换司务了。你若是与我一同去沧州的话,也就算是将之间的这些辛苦都白忙活了!”
金宇却非常清晰地表示:“属下本就是为了追随修撰而来,一切工作事务,都是以大事为重。修撰此后不论是去哪里、是负责哪一种职务,便都应该是金宇该去忙碌的地方。就算是哪天说是安排不了幕僚的位置,只要不嫌属下的年长,金宇也愿意像伯纪兄弟一样,在修撰身边当个学生,跟着学习、增长阅历,都是一件幸事。”
一句话,这金宇现在可是清醒得很,秦刚便是他此后唯一的倚靠,所谓留在身边做个学生的话语,既是表白了他的忠心,也是说出了他现在所看明白的一个事实。
“朝廷既然是调秦先生去北边镇守,是不是说辽人真的要南下动兵?”顾大生这次随着秦刚回来,可是憋着劲想要到战场上立个功勋,一听到有可能与辽人动手,自然是跃跃欲试地心生阵阵战意。
“大生你先莫激动。这与辽人作战的事不可轻言。去年我与驷哥去西北时,手头尚有三百绿曲亲卫兵。而你这一番前去,不过也就只有七八名助手,而眼下就只能凭靠着那些尚未见过面的河北禁兵,他们的战力如何?能否听得指挥?更不消说辽人铁骑要比西贼强悍数十倍。所以这次,我们先还是要寄希望于对方只是虚张声势的军事恫吓最好,多少要留给我们一些准备与应对的时间啊!”秦刚这几句话是难得地说得比较严肃,而顾大生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自是知道这些话背后的道理,便讪讪地不敢再开口了。
既然都已经明白了下一步的安排,于是众人散开之后,各自开始了相应的准备。
之前在入对时,赵煦便与秦刚讲过,正式的诏令第二天就会下达,并且由于北线军情紧急,所以会把今天的这一天也算上,留给秦刚交接学政司的事务与北上之行的准备时间,一共只有三天。
此时,秦刚才想起,这次回来,又是无比匆匆的一次。即使是现在派人去联系李清照,估计在走之前,也是难以再见一面了。
纵使心底里百般地不舍与思念,却也终究无法,一时之间,明人唐伯虎的一首词中之句“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涌上了他的心头。
想想还是写首好点的诗词能够比较对得上小丫头的胃口,于是秦刚便拿起墨笔,在纸上对原词的上阙作了些修改,写成了一首《一剪梅·将欲行》:
凌满台阶雪满枝。欲行迟着,欲行迟疑。欢言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
别后相思是几时。后会难知,后会难期。此情何以表相思。一首情词,一首情诗。
之后简略说了些自己立刻就要启程前往沧州就任的事情,再将词与信封好后交给了刘三,让他同样还是第二天去南讲堂巷附近的小店里候着李迒,看见了便请他转交。
注:唐寅的该词上阙原为:“红满苔阶绿满枝。杜宇声声,杜宇声悲。交欢未久又分离。彩凤孤飞,彩凤孤栖。”本文主角视时节、场景对上阙稍作了修改,下阙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