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弘元右脚踏进屋内的那一刻,‘啪~’双芝往衣襟里塞的画本应声落地。
“皇上万福今安。”
袁苎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政弘元的视线。
后边的双芝跟着屈膝行礼,在心里不禁祈求,千万别被皇上看到了。
后宫贵人偷看此等不入流的艳书,传出去不得被御史台那些个笔杆子骂死。
“皇上怎么来了,快这边坐。”
袁苎脸上笑容僵硬,伸手引路。
跟在政弘元身后的刘福全诧异又不解,往常主子到霖青宫,这位可从来都是平平淡淡敷衍了事。
所以后宫中位份高的几位中,主子光临的地方就数霖青宫最少。
“朕不能来?”政弘元若有似无地扫过明显有猫腻的袁苎反问。
袁苎笑容越发夸张,“能,臣妾可是日夜烧香,您终于来了!”
最后一句语调加重,老娘日夜烧香结果你还是来了,改日定要换个神求。
政弘元往她所指的软榻而去,在越过袁苎时,忽地绕过她,一眼便瞧见正弯腰捡书本的双芝。
“那是什么?”
双芝动作一僵,看着封面上面的几个字,灵光一闪:“回皇上,这就是一本闲散游记。”迅速捡起画本,垂眸盯着脚尖。
心中忍不住哀嚎,要死了,要死了。
“给朕瞧瞧。”政弘元摊开手。
双芝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递到政弘元手中。
袁苎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天要亡我啊!
想我袁苎一世英名,从小锄强扶弱,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今日就要毁于一旦了!
政弘元看到书皮上‘四方游记’几个字,并未翻开,而是拿在手中拍了拍。
“你喜欢看江湖游记?”
袁苎木讷点头。
“乐安那儿也有一本,你俩倒是意气相投。”
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袁苎会心一笑:“这就是她拿给我的。”
他是政祉安的爹,若是发现里边的内容,再怎么生气也不会下狠手。
死道友不死贫道,祉安你莫要怪我,帮老娘渡过此劫,改日定为你鞍前马后。
政弘元坐到榻上,画本被他随手扔到茶几之上。
屋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纷纷退出。
“听闻。”
“皇上。”
两人同时开口,袁苎讪讪一笑:“皇上您说。”
政弘元轻点桌面示意袁苎坐下:“前几日观梅宴你怎没去?”
“臣妾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去了怕扫大家的兴。”袁苎随意诌了个理由搪塞,不动声色的把书本划拉到自己面前。
反正她在宫里跟个透明人似的,又没有子嗣,对那些人构不成威胁。
这几年袁家颇得盛宠,后宫那几位论起来还要想方设法拉拢自己,自然不会主动来找不痛快。
政弘元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袁苎,也不晓得换个像样的理由,每次都是身子不适,真要如她所说,能活这么久实属老天眷顾。
想到观梅宴那日闹出的动静,政弘元深吸口气,随口道:“既是身子不适,就让太医好好瞧瞧,莫要仗着底子好就不当回事。”
“臣妾知道了。”袁苎面上恭顺,心里腹诽,政弘元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往日他哪会过问这些。
看着政弘元眉宇间不易察觉得劳倦,一时新奇:“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政弘元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来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今日这般倒是少见得很。
政弘元对上她好奇的视线一时好笑:“想知道?”
她是后宫中唯一一个与自己一起时没有那些个小心思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不大欢迎自己的人。
当年云舒那件事之后,不知为何她待自己便再不似从前那般濡慕敬仰。
袁苎心头警惕,面上依然如常:“皇上想说,臣妾就听。”
不想说就拉倒。当然这句话她是不敢说出口的。
“爱妃入宫多久了?”
袁苎垂眸想了想:“臣妾是鸿武二年春入的宫,到现在快十八年了。”
从锦瑟年华到如今半老徐娘,最开心的日子也就出阁前那些年...
她的思绪不禁飘远。
“朕记得你是家中幺女,入宫前应是颇得袁老将军夫妇偏宠吧。”
就袁苎刚入宫时便敢与姜氏对上,初生牛犊的样子与祉安那性子颇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她俩能玩到一处。
袁苎回神,“是也不是,臣妾出生最晚,那时他们都忙没时间管我,我自幼就比兄长和姐姐顽劣,没少闯祸。”
“相较于让他们头疼的我,兄长与姐姐倒是更得他们二老的心。”
政弘元见她一脸吃味的模样,对那位袁老将军没来由的升起一抹同情。
“前些日子朕见到你那侄子,瞧着温润儒雅,倒颇有些书生气。”
袁苎眼眸微动,脑子转得飞快,“听母亲说,晟儿自小不喜习武,偏爱诗文典籍,许是读过几本书,沾了点书气的花架子,与外面那些举人才子没法比的。”
什么意思?他不想袁家之人进入文官之列?还是同意袁晟去?
闻言政弘元如聊别家闲事般随口道:“无论是不是花架子,就你家侄儿那副俊俏皮囊,定然引得不少闺秀倾慕。”
“那是。”袁苎得意仰头,随即又愁思浮现:“听闻母亲与大嫂说,为他相看的人家,那小子愣是一个没瞧上。”
“大嫂说那小子许是有心仪的姑娘才一直不肯松口,现在袁家谁也拿他没办法。”
袁晟到底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她不知道,她故意这般说,宫里还有两位公主没有出嫁,为了防止政弘元乱点鸳鸯谱,她这个做姑姑的还是得为那小子谋划一下。
政弘元又何尝不知道袁苎的心思,跳过这个话题聊起别的。
两人相处夫妻不像夫妻,朋友不似朋友,就这么不亲不近的怪异相处着。
——
伍学民第二日便被移交到刑部,有政祉安的暗中授意,他的日子不至于太难挨。
飘飘扬扬的冬雪中,日子缓缓走向新年。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即便冬风送雪也无法阻止世人脸上洋溢的期待与喜悦。
在距离新年仅有三日光景时,政祉安收到了大锤送来的一枚锦囊,锦囊上边绣着临崖而长的青松。针脚有些凌乱,但不难看出缝制之人当时的用心。
“我们的人还是被察觉,只救下两名稚童。这枚锦囊当时被伍学民母亲死死拽着。”
政祉安当即找自家老爹要了旨意。
见到伍学民时,他比上次见到时的状态更加颓败。
政祉安直接将锦囊抛给伍学民,并未说话。
接到锦囊,伍学民借着烛火,凑近仔细端详。
半响斧锯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壶酒。”
政祉安看了眼凌飞。
片刻凌飞提着两壶酒回来,放到伍学民身旁。
伍学民猛灌两口,望向政祉安:“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的所有。”
“我在罗田县为官二十几年,知道的那可就多了。”伍学民面带讥嘲。
“你知道我要什么。”
伍学民又仰头大喝一口:“那还是得从头讲给你,其余的你自行判断。”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入局。
政祉安眉头轻拧,额头微点。
“你应当知道罗田县与白山县相邻,都是泾南的下属县吧。”
政祉安鼻尖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