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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钱荟睁眼先去看睡在身旁的儿女,他松了口气——这一夜又安生度过,没把孩子们压死,他小心地挪到床边,再把被角掖好,这才下床去收拾。

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只套上外衣,搓搓手,便先去院子里取了木桶,趁此时人还不多,先打些水回来,家里的水缸空了一个,得补满才成。

这条街邻居不多,毕竟是新修的街道,搬来的人还少,不过役吏们倒是常来,因此钱荟还算安心。

他凑到井边,凉意从井底蔓延下来,叫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身旁也等着打水的婶子是个自来熟,莫名就搭起了话:“这儿的水就是好,不像我老家,一口甜水井多少人惦记,可这井水,以前也没有苦的!”

钱荟知道这个——有些大城人多,便溺又直接泼到墙根去,久而久之,井水就被污了,变成了苦水,还伴着骚臭,难得没被污的井,自然就成了甜水井。

来了这儿以后,钱荟才知道原来便溺也不能随便泼倒,倘若家穷,修不了下水,女吏们核实过后也会向官府要钱来修,而且一旦发现有人不去茅房,当街便溺,孩童要被抓去上卫生课,成人则得干两日的无偿活。

加上总有老叟老妇洒扫街道,夏川城内不仅没有异味,还充斥着食物的香气。

虽说夏川比不上老家繁华,人也不算多,但李荟经过最初的不安之后,已然认为夏川是人间乐土了,甚至不敢想阮姐的龙兴之地——清丰,能有多好。

钱荟打好了水,一进家门,就闻到了碴子粥的香气。

他爹娘和妹妹也醒了,正做着早饭,钱荟灌满了水缸,这才去洗漱擦牙。

他们的家底不算厚,牙粉是舍不得买的,宁肯买青盐来擦牙,偶尔青盐用光了,就用磨细的木炭来擦。

“先别叫他们,且叫他们再睡会儿。”老妇低声冲儿子说,“昨儿夜里点着油灯赶功课,这才睡了几个时辰?”

钱荟叹了口气。

他的一双儿女平日看着机灵,但在读书上却都是木头脑袋,按理说,孩童学拼音总比成人快,可他和八姑都考过了扫盲班,偏偏两个孩子总是结不了拼音的课,眼看着就要留考了。

钱荟自我安慰道:“孩子还小,就是读书不成,在这儿难道还能饿死吗?我这个当老子的加把劲,挣出点家业来,就是长成了,日子也还能过。”

老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很安然地说:“没病没灾就是大幸了,我们这样的人家难道还能出个文曲星吗?夏川蛋菜便宜,叫孩子们长好了身子,长大了哪怕是去搬货修路也有一口饭吃。”

被老娘这么一说,钱荟觉得也是。

或许孩子们都随他,能拿捏好人情世故呢?这可也是一门学问,将来做门生意也行。

“八姑还没来信?”老妇有些发愁,“考没考上,总得有个准话啊,倘若人不见了可怎么是好?”

钱荟也忧心,但不敢表现出来,只安慰道:“那么多人一块呢,还有女吏带队,兴庆那边吏目更多,想来那些拐带妇人孩童的宵小也不敢动手。”

老妇这才安心了一些,可还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八姑走了三日,家里就已然担心得不成了,连钱荟都有些后悔,他们这些留在家里的都寝食难安,更何况独自出门的八姑呢?或许此时正怕得发抖,他是不该逼她的,就连他自己,也从未独自出过院门。

就是不当吏目又如何?夏川的吏目都是外地来的,在本地没有姻亲,官府管得又严,还能写举报信,街道办也是尽职尽责的,只要不被人欺负,日子哪里过不下去?

“吃咸菜吧。”钱莲端着切好的咸菜出来,她换上了棉布衣裳,脸上带着妆,笑着说,“这边的盐好,咸菜不苦。”

“怎么带了妆?”钱荟有些奇怪,“要出门么?”

钱莲如今归家,不是戴家的姨娘了,平日里自然是不带妆的。

“你昨日回来的晚,不晓得,莲儿找到活了。”老翁也从厨房里出来,他乐道,“夏川的姑娘少,那也是比着兴庆,如今城里正时兴斜黑眉毛,莲儿又是手巧的人,如今在剪头匠的店里给人画眉呢!”

“画眉还用在外头画?”钱荟奇道。

八姑也是时常画眉的,钱荟也不知怎么回事,淡眉容易显得没气色,画了眉整个人看着就不同了,不仅有气色,看着还有些凶相。

不过在这边也不叫凶相,而是看着能干。

这边女人最时兴的打扮,就是剪短发,黑浓眉,配着一身没补丁的棉衣,不穿外裙,脚下倘若能踩一双羊皮小靴,那就再好看不过了。

“男客也有呢。”钱莲嬉笑道,“也有眉毛不够黑浓的男客,自个儿画不好,又没有姐妹帮忙,可不是只得来店里,眉毛黑才叫俊俏。”

“兄长不知道,这儿的人比外头的爱俏呢。”钱莲。

老妇:“也是该的,穷的时候哪管自个儿有没有气色,有了些钱,日子过得去,自当想看着精神些。”

“也是莲儿手巧。”老妇,“叫我画,那画出来就是两根碳棒。”

钱荟突然福至心灵:“用什么画的?石黛?”

钱莲:“从五通县运来的,听说是新法子,画一日都不会掉,就是路上有损耗,听说在五通县便宜得很,在咱们这边一根眉笔得要四十块,不过省着点用,一根能用三个月。”

“嚯,这可真够贵的。”钱荟惊道。

钱莲:“可不是,再说了,日日画也麻烦,店里多拿货要价便低些,画一回也就收六毛,不比他们自己买去贵多少,还省去他们自个儿摸索着画的损耗。”

“要我说,倘若能有人牵线,学得那制眉笔的法子,就在夏川做,不知眉笔要便宜多少呢,既有赚头,又利民。”钱莲遗憾道,“可惜牵线的人难找,咱们又人生地不熟的,哪里去找可信的工人。”

“好妹子,咱想到一块去了!”钱荟一拍手,“等你嫂子回来,我同她商量商量,我在外头帮着运货也不是个长久的活计,倘若真能弄个作坊,恐怕还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