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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车驶向内城,宽阔的道路陡然变得狭窄,许多地方仍旧是石板路,颜色也不一,一看便知是破碎的石板被替换,新旧不一,这才显得斑驳。

院落也是姑娘在外城从未见过的,老旧的院子,门槛都不算高,通常是几家人共用一口井,甚至是一两条街的人家共用一口,墙面也早已斑驳,上头不知被谁用炭涂画,后有被抹去,只留下乌黑的印子。

只是有些院落种有果树,正到了结果的时候,有枝条从墙内探出来,坠满沉甸甸的果实,引得路人去摘。

大方的主人家甚至会在枝条下竖个牌子,任人摘取,只求不要乱吐果核。

不过这些大地方变动小,小地方却已然天翻地覆。

姑娘看着几个院落后头的水塔,她家如今也用着这个,可比自己取水方便得多,只要附近有井,就能用人力的抽水泵按压,把水送进水塔上的水箱里。

明明都是些小事,但她来了才两三个月,已经无法想象没有水塔的日子了。

以前在家都是家仆去担水,一桶桶的打回来倒进缸中,颇费人力,还得专人去干。

拉车工擦了把额头的汗,清点过姑娘递过来的钱后才说:“您慢走。”

姑娘道了声谢——她也是来了这儿以后才学会的道谢,在家中时不是亲人就是奴仆,哪里需要她道谢?

她小心翼翼地下车,刚落地,便被不远处传来的叫卖声牵绊住了脚步。

“瞧一瞧看一看咯——新出的香露!一瓶才两块!不比外头卖二十的差!”

“上好的油膏!用来擦脸再好不过,真材实料的猪油,可不是豆油冒充!”

姑娘好奇地张望过去,她从未踏足过街巷,即便是首饰,也向来是爹娘买好了回家叫她挑,要说精巧,自然是曾经家中买来的更为奢华,哪怕是发簪,都有巧匠细心雕琢,甚至与金丝,都比青州的更细——自然也更贵,每一样都独一无二,即便是同一个匠人,也雕琢不出一模一样的饰品。

但青州什么都便宜,什么都多,匠人们打造的饰品只是少部分人炫耀身家的东西,甚至比在老家时还要贵。

“我可不要猪肉膏,羊油的才好。”一对姐妹从姑娘身旁走过,年长的姐姐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在以前都是为人妇的年纪,如今却梳着牛角辫,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稚气,正同妹妹说,“羊油比猪肉的滋润,也没那么腻,如今也不像以前那样贵了,下回你自个儿出来买,可别买猪油的。”

妹妹年纪更小些,她牵着姐姐的手,对油膏没什么兴趣,只说:“我要吃糖葫芦,就一串,好不好嘛?”

姐姐:“说好的不吃糖,你牙都黑了!”

妹妹锲而不舍的撒娇,在大街上牵着姐姐的手来回摇摆,耍痴道:“就一串,一串,好姐姐,你应应我,回去我就做卷子!我做两张!”

“哼!”姐姐偏过头,“我是不信你的话了,上回你说做两张,回去半张没做完,牙疼了半宿,爹娘骂完你还来骂我,什么有福同享,全是有难同当了。”

姑娘忍不住多看了这对姐妹两眼,转头低笑了两声。

她也从未见过这样亲密的姐妹,她有两个哥哥,碍于男女之别,幼时就极少一起相处,更何况哥哥们比她年长,关系不亲近,她也从未对两个哥哥撒过娇。

堂姐妹也是有的,但总归隔了一层,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再亲也不敢这样撒娇,不庄重,也要被长辈训斥。

更何况即便是亲姐妹,到底也要在乎礼法,哪里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拉拉扯扯,即便在家,也不过是两姐妹坐在一处说说话,挑挑首饰,可能只有老嬷嬷教琴棋时一起受罚后,眉眼之间的往来才显出那么一丝不同的亲密来。

姐姐还在说:“看样子,爹娘得攒钱去给你请个能来家的老师了!你成绩越来越差,将来找不着好活,进不了好厂子,那才有你的苦头吃!”

妹妹依旧不当回事,贴着姐姐的胳膊说:“姐姐成绩好,找了好活养活我。”

姐姐怒骂:“没出息!今日那些人笑你,你就该发奋,好叫他们承认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

姑娘这下不笑了,她迈出步子,远离了那俩姐妹。

刚搬来青州的时候,爹娘也让她同附近人家的姑娘走动,同她们说说话,交二三好友,有了亲朋好友,也就算在青州扎根了,不会思念家乡。

可她总是融不进去,她会的是琴棋书画,谈的是雅茗熏香,可琴棋她都不算大家,不过是学来给脸上添光,书画,书也只是练习书法,要说看过多少书,那倒不曾,画也不过是画些刺绣的白描,哪里能和真正的画师相提并论?

可周围人家的姑娘们,她们聚在一起聊得是学业,是前途,是将来要做什么,如何做出一番事业来。

即便是最胸无大志的姑娘,也想找个稳妥的活干。

她是从未想过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她有什么本事吗?当织娘?她从小养尊处优,受得了那样的苦?还是当老师?可她根本没上过青州的课,哪里知道要教什么?

至于琴棋书画,这些都不过是闺阁女儿用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真以此谋生,那就是下九流,要落到戏子妓子的境地中去。

和她们同玩几次后,她就不愿意去了。

她什么都不懂,她懂的东西,在这里全都用不上。

什么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平衡后宅,对妾室们提拔打压,在这儿都没用了,这儿的姑娘,哪怕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也不再以此为生。

姑娘顺着墙根走,她看着家家户户门口的门牌,想尽快找到姑姑家。

就在一个拐角处,有人正拿着铜制喇叭大喊:“招人嘞——招人嘞!版画师傅招人嘞!一年四礼,月筹四百!年末多一月筹!”

“凡是会画的,咱们包教,上工前半筹,上工后全筹!”

“招人嘞——”

姑娘不由停步。

版画?这她知道。

但青州的版画,同外头的有什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