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中县啊。”阮响面上带笑,对清丰县很满意,“手工业发展的实在比钱阳好上太多。”
这边自然没人养蚕,但家家户户的女眷,几乎都会用苎麻抽丝纺线,用来交布税,朝廷的布税一般是一年一户一匹,年景好的话可能会涨到两匹。
城内的女眷们不需要下地,织布就是她们除了家务外唯一的生产劳动,所以清丰县的女眷,境遇要比钱阳县的好上许多。
起码清丰县内是少有卖女这种事的。
女儿留下来,长到十一二岁就能跟着娘一起织布,给家庭创收,细水长流,是比直接卖进窑子里更划算的。
所以清丰县的男女比例虽然仍算不上健康,但已经没有夸张到让阮响头疼的程度了。
她让人在外头买了那么多女人,算上女童,钱阳县的男女比才堪堪到七比三,就这,人牙们都告诉她除非往南边走,否则是买不到人了。
谢长安在旁边说:“清丰县位子更好,往来商户颇多,是比钱阳县富裕很多。”
马二接着说:“但正因如此,清丰县消化起来会比钱阳县更困难一些,老百姓在清丰县的生活并不算差,他们很难有改变的动力,不像钱阳县,不改就要死了。”
人到了绝境什么都能接受。
但一旦不是绝境,那还是更倾向于过自己熟悉的日子——起码自己了解规则,也知道从哪里可以谋夺好处。
就像这时候虽然没有什么贞节牌坊,但民间依旧有不少寡妇守节,且有些是主动自愿的,因为她们不想再生孩子了,也不愿意再嫁人。
那么守寡不仅可以让她们从繁重的家庭劳作中抽离出来,还能让她们占领道德高地,得到一点点小小的权力。
当然,这种寡妇,娘家一定小有资产,愿意让她们从自家的土地上收取一些租子,用以维持她们的生活。
如果此时阮响去告诉她们,她们需要走出屋子,不管守不守寡,都要进行劳动,去工厂干活,那在她们眼里,阮响就一定是恶鬼。
清丰县就此如此。
谢长安看了眼马二,他嫉妒的垂下眼眸,马二的很多话他都不是很懂,两人之间的差距大到他自己都能察觉到的地步。
但他不认为这是因为自己比马二蠢,而是他无法像马二一样日日跟在阮响身旁。
他头一次为自己身为男子懊恼起来,倘若他是女子,必然能比马二干得更好!
可惜阮姐这边没有太监,否则……
阮响:“人人慕强嘛,先让那些有动力的改变起来,只要有看得见的好处,百姓的身段是很灵活的。”
马二想了想:“这倒也是。”
如今辽地和契丹国也有不少汉人百姓,但为了生存,不少汉人百姓已经改换衣冠,不再自认是汉人了。
但若是汉人打了过去,他们又能拿出族谱自证祖上一直是汉人。
谢长安听懂了,连忙说:“古人道礼不下庶人,正是这个道理,倘若让庶人都讲贵族的礼仪,那就是逼他们去死了。”
阮响看了眼谢长安,笑道:“谢老师长进了许多啊。”
谢长安低眉顺眼道:“开阔了眼界,人自然就长进了。”
“说起来。”阮响说,“村子里沼气池实验的怎么样了。”
村子是她发家的地方,也是她将来唯一的退守之地,阮响一直都很重视,有什么东西也都是在村子先实验,然后推行。
马二:“管道的密封已经解决了,不过……村子那边的意思是,沼气用来点灯,实在有些过于艰难了,拿来烧水做饭倒是不错。”
玻璃的问题解决了,纱罩虽然价格高昂,但也不是拿不到。
但二氧化钍实在是现在无法突破的瓶颈。
玻璃的原材料好采买,解决了火力不足的问题,烧制玻璃的难度并不大,纱罩也是手工业可以制作的原材料。
但有关化学,那就真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阮响:“那些道士呢?”
道士们在入冬前陆续被找来了十几个,确实都有“真才实学”,起码能徒手下油锅,不过他们对着化学也是只能抠脑袋,里头许多连字都不认识,还得先去上扫盲班。
马二:“他们倒是乐于研究,说五十年内,应当能弄出来。”
阮响:“……”
五十年……等她老了才能用上沼气灯?
马二:“但也有好消息。”
阮响看向她。
马二清了清嗓子:“马桶做出来了。”
马桶,显然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东西,虽然对老百姓来说也很贵重,毕竟姑娘出嫁,稍微有点家底的,陪嫁里都会有个马桶。
如厕的时候,马桶内放上细沙或木屑,倒出去也简单。
但马二所说的马桶就不是那回事了,而是要配套的修建水塔,入水和出水管道,以及沉降池发酵池和沼气池。
一个小小的抽水马桶,需要的人力物力还真是不少。
但要说其中哪些东西最后技术含量,那必然是不会破损漏水的管道,作价不菲。
水因为重力才会有冲力,因此必须要修建成塔。
沼气池倒是村子早就在用的东西。
修建起来很简单,让废料先沉淀,上层不能沉淀的水和尿液会被通过预留的小孔去到另一边的凹槽内,废料则会自行发酵产生沼气,通过上方的管道被抽出去,点火后就能燃烧。
而沼气用完之后,还能将发酵好的废料弄出去当肥料,肥力很足,已经是村子里的主要肥料来源了。
而水和尿液在二次沉淀后会进入过滤池进行过滤,过滤之后才能排放出去。
但也可以在上方预料一个取水口,没过滤的水稀释过后拿去浇地也很不错。
技术量不多,只是废人工。
不过这东西只能阮响的人来弄。
老百姓如果能买到管道,自己学一学就能上手做,但毕竟是沼气,已有不慎极有可能出事,所以暂时只能由阮响来统筹。
阮响:“有成果就好,看来我还是要抽空去村里给他们上上课,否则靠他们自己,五十年都是往少里说。”
“不过,眼下还是要先将清丰县处理好。”
马二打趣道:“阮姐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化出分身的神通。”
阮响摇头说:“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若是多了,自己就先要打起来。”
“对了。”阮响看向谢长安,“谢老师,有件事要叫你去做。”
谢长安本来就神采奕奕,此时一听有安排,眼神更亮了:“阮姐直说就是。”
阮响:“清丰县的读书人比钱阳县的多。”
“我要去分辨分辨,哪些能为我所用,哪些是白吃饭的庸才。”
“记住,不是读书多便能为我所用,若是不知变通,死守着天地君师那一套的,再是聪明,也只是庸才。”
谢长安低头道:“谢某必不辱使命。”
阮响笑道:“干好了,我才好给你一个位子坐。”
谢长安的呼吸立刻粗重了起来。
他提着脑袋来清丰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就是为了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