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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露珠压弯了草叶,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细碎的落在湿润的土地上。

野草长了半人高,叶片细小的锯齿将行人的皮肤胳膊,溢出细密的血珠来。

蚱蜢跳到地上,一跃而起,半趴在人的脚背上,还不等人弯腰挥开它,它便自己跳走了。

行人们望着日头,他们不能歇息,只能彼此支撑着继续朝前走。

“若是找不回去怎么办?”妇人弓着腰,她的衣裳只剩一块勉强蔽体的破布,脸上手上全是细小伤口,即便说话,声音也粗嘎难听。

走在她身旁的男人用木棍将前方的杂草挥开,只说:“那就死在路上吧!”

妇人不说话了,她茫然的看向前方,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几年前,他们从北方逃去南方,逃得早,于是运气好,竟被他们瞎猫碰到死耗子,真给逃过去了。

但他们是流民,没有户籍,也没有路引,城门的守卫不叫他们进去。

他们便只能守在城门口,自己挖了个凹子坑当屋住,或是砍柴,或者收夜香卖去乡下,好歹算“脱离苦海”,能混口饭吃了。

可才过了两三年的安生日子,今年冬日一过,当兵的便来驱赶他们,叫他们回原籍去。

于是他们只能像野狗一样,那里逃来,这边赶去。

朝廷什么都没有给他们准备,没有戏文里赈灾的粮食,没有护送他们回去的兵丁。

兵丁们叫他们赶紧收拾东西,倘若慢一点还要被踹被打。

凹子里的人都在哭,家中有女儿的去央求人牙子把女儿带走,哪怕卖去给人为奴为婢,也不要再逃难了。

家中有儿子的,还有即刻将儿子阉了,求着兵丁将儿子带去宫里,去伺候贵人的。

但都没能成。

兵老爷们铁面无私,只催促他们快走,否则就要将腰间的刀抽出来。

于是他们带着行李,绝望茫然的回到北方,却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儿。

没逃难以前,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镇子里,根本不认识所谓的官道,更不知道家究竟在何方何处。

这些和他们一起的人,也不晓得自己家究竟在哪儿。

更何况就算回去了,他们也没有农具,没有种子,春耕也无法照应。

可他们也找不到别的地方停留,沿路走过的村子不会给他们分屋分地,一村都是同族,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异姓人住下?

城镇更不必说,他们即便进去了,也只能一家子当乞丐。

而这世道乞儿那样多,断手断脚的都要不到几口饭几个铜板,更何况他们这些好手好脚的了。

便是去抢富裕人家的剩饭,他们也抢不到本地的地头蛇。

前路无依,仿佛他们注定了就该死在路上。

妇人低着头,如老黄牛一般往前走,逃荒路上她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们是逃去南方的时候死的,女儿却是在南方生的,回来的路上死了。

女儿死后,她的话便越来越少。

她前半生为父母活,后半生为孩子活,父母死了,孩子也死了,她一生的牵挂都没了。

男人低着头,他慢慢走到妇人前头去,去给妇人开路。

“那里有人!”后方不知是谁吼了一声,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婴儿落地时的啼哭,要将天地都穿破。

一行数十人停下脚步。

他们望向不远处的山坳处——

“那是什么?!”连妇人都张开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路走来,他们看到的村庄都是废弃的,没有农具,田地长满荒草,荒凉的仿佛不是只废弃了一年,而是废弃了几十年,他们想找到种子,找到农具,才能重新耕种。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几乎不应当存于世的村子。

它的四面八方都有路,路上没有泥坑,没有杂草,村子里全是砖房,几乎都有两层高。

大片良田坐落在村子后方,麦田和菜地被沟渠隔开,水车缓慢推动着,不需要人力便能将水引入沟渠,灌溉土地。

他们也看到了在其中走动的人,这些人穿着棉衣,明明是一天当中下地最好的时辰,他们却没有背着锄头,反而站在村中闲聊。

人群哗然,他们叽叽喳喳,声音嘈杂。

“咱去问问!”

“过去看看!”

他们不敢直接说去问能不能让他们也住进去,被驱赶惯了的人,不敢抱有如此奢侈的幻想。

可一个个又都露出渴望的眼神来。

“叫牛大去问!”人堆里有人喊了一声。

其他人用目光寻觅着发出喊声的人,对方却已经隐匿在人群中,不再出声了。

被提到的牛大担着行李,背上还背着老娘,他是壮年汉子,虽然也快瘦成一具皮贴着骨头的怪物了,但好歹是这群人里最强壮的汉子,众人都望向他,盼着他点头答应。

牛大转头看了眼老娘。

老娘张了张嘴,颤抖着点了点头:“儿,去吧。”

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了,独他们两个,老娘老得什么都干不了。

母子俩要活下去,只能跟这些人一起走,此时拒绝了,之后他们必然要被排挤。

这种时候被排挤,只有一个下场。

牛大放下扁担,依旧背着老娘,他声音艰涩,将自己的行李托付给身旁的同路人:“都是些破烂玩意,却也是原先家中的物什,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心里留个念想。”

被他托付的人连连点头:“你尽可放心,你去了,任谁过来动你的东西,我都与他拼命。”

牛大转头看了眼行李,他点点头,背着老娘朝村子走去。

那两担行李确实都是破烂,有已经烂了的木簪子,有一块破了的红布,有一堆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卖不出去的破烂。

但那些都是他爹,他哥,他嫂子,他侄女留下的东西。

是曾经那个家留下的东西。

“儿。”老娘趴在他的背上说,“莫怕,娘在呢。”

老娘想得开,她轻声说道:“就是下去了,那也是一家团圆。”

牛大挤出一个笑容来,他许久没有笑过,如今一勾嘴角,却觉得脸皮发疼。

他背着他的娘,背着他的整个家,亦步亦趋朝前方的村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