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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们茫然的看着她。

麦儿:“油是我娘管着的,逢年过节才用少少的一点。”

“哪里能让女娃媳妇去买油?怕我们偷嘴。”

只有额头带痣的女人说:“芝麻油!”

女人看着阮响的侧脸,她微低着头:“我娘说,芝麻润二石,得油百二十斤,黄豆润二石,榨十八斤。”

众人看向她,麦儿惊道:“你是地主家的小姐吧!”

农女哪里有这样的见识?麦儿活到如今,听都没听过芝麻这玩意,自家种粮食也无非是那一种,经年累月对着同一样粮食,最多种种瓜菜,使盐腌了好过冬。

女人在这样的眼神下把头垂得更低了,似乎她无法见人。

她支支吾吾地说:“以前、以前家里、还好、略识得几个字,学过些道理。”

阮响也是刚知道,这儿是有芝麻的——反而是她没见过芝麻,基地只种油菜,出油率高,因此摈弃了其它能榨油的作物。

麦儿大着嗓门:“你必是地主家的小姐!怎沦落到这里来了?”

女人依旧低着头,她抽泣了两声,不愿意回答麦儿的话。

阮响知道女人为什么不说,和麦儿她们不同,麦儿的阶级是接触不到“正经”教育的,她们没有贞洁意识,有饭吃才是最正经的。

但地主家的小姐,显然是可以接触到这种“教育”的阶级。

“你叫什么名字?”阮响问她。

女人还是不答话。

阮响:“逃荒的路上,我杀了人。”

麦儿连忙说:“可不是乱杀,都是睡了我,不给粮食还想杀我的男人!那些人都该死!”

阮响指了指麦儿:“她当了流莺,我帮她杀人,这才能活下来。”

“你没有杀人,怀上孩子也是被恶人强迫,有什么可低头的?”

额头有痣的女人愣愣地抬起头。

阮响:“人要活命,无论什么事,都要给活命让步。”

“什么道德礼仪,那是吃饱肚子了,穿绫罗绸缎的人才能讲究的东西。”阮响喝了口水,“别自己钻牛角尖,实在不行,你就当你白嫖了男人。”

这句话惊掉了所有女人的下巴。

麦儿最先回过神来,理直气壮地说:“就是!许男人嫖女人,不许女人嫖回去?”

“我姓赵。”额头有痣的女人终于说,“不曾取大名,爹娘说等我日后出嫁,丈夫会给我起名。”

阮响问:“有小名吗?”

女人点点头:“有,宜,宜家宜室的宜。”

赵宜。

“你们呢?”阮响问另外五个女人。

女人们连忙说:“我也只有小名,我叫二丫!”

“我叫大妞。”

“俺爹说俺出生的那天,梅花开的好,俺就叫梅香。”

“我叫三妞,排老三哩。”

“我叫牛妞儿,我娘刚生了我,我爹就买了牛!”

赵宜说出了自己的来历——她爹是十里八村是最大的地主,十四那年她娘难产死了,为了守孝她到了十七都还未出嫁,眼看着要出嫁人,天灾又来了。

“我爹不想走。”赵宜愣愣地说,“家里的地都在这儿呢。”

“我爹说旱不了多久。”

但她爹显然没说对。

“后来逃荒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在她家柴房放了一把火,她爹和家里的长工家丁一起去救火,她待在屋子里,外头吵得厉害,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房门打开——等来的却不是爹。

男人冲进来糟蹋了她,又将她拖到屋外,叫她看爹的尸骨。

在她记忆中高大能干的爹倒在地上,被人像猪一样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男人们站在周围,大笑着看她爬去拾捡爹的肠子。

再来后的事,她想不起来了。

——

有了赵宜,阮响轻松了许多——赵宜识字,学过数。

这个识字只是识字,不是大家闺秀必备的琴棋书画,地主家的姑娘,将来出嫁也多是嫁给地主家,她们需要学的东西必须实用,自己得会打算盘,看得懂朝廷的政令。

至于孔孟之学,大家闺秀都未必有机会去学,更别说她们了。

阮响跟赵宜算过她们挖完整条沟渠的时候,起码要半个月,这还是都按第一天的进程来算,倘若途中遇到了巨石,还得绕过去。

挖沟渠是个重活,阮响煮了盐,又叫她们将石头烧制成石灰,用来给沟渠定位,定位后才能开挖。

那两个挺着大肚子的,阮响就没让她们干重活,只是叫她们留在村子里挖土蛋子。

“可惜没有铁锹。”阮响挖得身上都是汗,她拿出水囊灌了一大口。

陶罐易碎,出来干活时带着不方便,阮响她们就用了兽皮做的水囊。

没有铁锹,但凡遇到大点的石头和土块都要弯腰用手搬。

一天干下来,手脚和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阮响自说自话:“怪不得没人愿意服劳役。”

劳役虽然没有钱拿,但有口饭吃,不是农忙时节服劳役能给家里省点粮食,对靠力气吃饭的农户来说,其实算很赚了。

但农户们只要有办法,宁愿去给大户人家当家奴,当隐户都不愿意服劳役。就是因为劳役是极重的活,服完劳役侥幸没累死,人也废了一半,回家一时半刻也干不了活,需得好好将养着。

牛都需要休养,更何况人了。

“这活可比劳役轻呢!”麦儿,“咱们有水有肉,能吃个半饱,劳役可没有这样的,都是几把豆子配着糠和麦麸,盐都不放。”

“我爹服完役回来,且养了一个多月。”牛妞儿弯腰将土块搬开,“可恨我们村穷,找不到老爷投靠。”

“投靠?”阮响问。

牛妞儿:“将家里的田献给老爷,就算老爷家的佃户了!便只用给老爷交租子,不必交人头税,田税算在租子里,征劳役也征不到俺们头上。”

阮响:“那你家就没田了,老爷不叫你家租种,你们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牛妞儿茫然的想了想:“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既然所有人都这么干,那应当没错吧?

赵宜小声说:“倒也不必对献田的赶尽杀绝,这回干了,下回便没人来了。”

“只消慢慢将租子涨起来,叫他们种着地吃不饱饭,娶不起媳妇,短则十几年,长则几十年,人也就死光了。”

阮响点点头:“绝户计啊。”

赵宜低着头:“都这么干。”

所以大地主若没有几代的经营,是很难成事的。

即便靠种田的手艺成了小地主,没有这样的计谋,不消两代,只要一代遇到一点事,立刻就会前功尽弃。

“倘若家中有出息的子弟,被老爷选为家丁,便能娶上媳妇了。”赵宜,“这些人就再忠心不过。”

牛妞儿愣住了——她听懂了!

“咋、咋能这样呢?!”牛妞儿,“这不是害人吗?!”

大妞也说:“这心也太坏了!”

“我还以为地主老爷是好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