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的茅草屋内四处破损,热风从破损处灌进来,男人已经彻底咽气,维持着朝门口攀爬的姿势,血水已经干涸,只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污迹。
阮响不敢休息,她强撑着握住斧柄,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这几个女人。
女人们缩在墙角,既不说话,也不动作,目光无神麻木。
她们衣不蔽体,身上的衣服只能算是破布,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淤青和伤痕。尤其膝盖和手肘,大着肚子的两个倒是偶尔会将目光转移到男人的尸体上,但却没有焦距。
阮响面朝着她们,慢慢拖着斧头后退,直到退至门口才转身走去。
她在和麦儿分别的地方找到了对方,带着她去了那间屋子。
麦儿看到那些干瘪的小麦后立刻扑了上去,她甚至没有看到屋内还有四个女人,她疯狂的朝嘴里塞着小麦,和之前的阮响一样几乎没有咀嚼,而是梗直脖子硬吞。
塞到最后,麦儿“哇”地一口吐出了嘴里的小麦。
她双手抓向小麦,再次朝嘴里塞去。
阮响没有看她,填饱肚子,喝足水之后,她的大脑终于可以运转了。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阮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斧头支撑着身体,她看着她们,“能不能说话?”
麦儿坐在阮响身后,终于把嘴里的小麦咽了下去,她嗓音粗粝地问道:“响,咱们在这儿停下来?”
阮响没有给出明确回复,只说:“先问问她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然而无论阮响和她们说什么,女人们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们会进食,休息,出去排泄,但都在每天的固定时间,她们重复着规律到极致的的“生活”,只满足作为动物的基本需求。
剩下的时间她们都在睡觉和发呆,四个人挤在一起,既不交流也没有太多肢体接触。
“别是疯了吧?”麦儿和阮响在山上寻找食物——小麦是有限的,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雨,也不知道离开这个村子还能不能找到容身之所,长久的跋涉令她们放弃了前往南方。
她们决定在这个村子里住下来,便要寻找一切能入口的食物。
麦儿朝村子里看了一眼:“她们都疯了。”
阮响拿着斧头砍柴:“倒也未必。”
“只知道吃喝拉撒,话也不会说,眼睛跟瞎了一样。”麦儿夸张道,“地上那么大个死人呢,她们看都不看,就从死人身上踩过去。”
麦儿:“还怀了孩子。”
麦儿心生怜悯:“听我娘说,荒年孩子生下来许多是死胎,不少生都生不下来,娘俩个一起死,生的时候当娘的没力气,孩子憋死了,自个儿也得死。”
阮响用树皮搓的绳子把捆好的柴背在背上,脸上无悲无喜:“即便不是荒年,又有几个人能顺利活到老?”
麦儿没说话了,她抹了把脸,捡起斧头来继续砍柴。
天还没旱的时候,她家也死过人,她大弟弟服劳役死了,二弟弟去与隔壁村抢水,被人用锄头敲中了头,从此成了个傻子。
小妹妹因为喂不活,养到四岁便送去别人家做养女。
麦儿以前不懂养女是甚,只以为小妹妹是被送去大户人家享福去了。
后来逃荒才听人说,养女甚至不如婢,说是养女,不过是养大个“玩意”,将来若生得好便转卖去有钱人家,生得不好,就卖去最下等的窑子。
她又无法去怨爹娘——村里的其他人家,生了女儿就扔便盆里溺死,或是扔去荒山老林叫野兽叼去,她的小妹妹好歹活着。
可她又无法不怨。
她的小妹妹做错了什么吗?她会下地时便会上灶,家里常常只有他们两人,小妹妹会给她打下手,她若受了伤,小妹妹便会凑过来给她吹口气儿。
为了不让爹娘把小妹妹送走,她天不亮就下地,没有鞋穿便自己学着编草鞋,搓麻绳搓得手心都破了,脚底也被磨得血肉模糊,但小妹妹还是被送走了。
麦儿还记得那天,老天爷都哭了,下着稀稀拉拉的小雨。
人牙子——那时她以为大户人家的下人,那人穿着蓑衣来到她家,也不进她家家门,只叫娘把小妹妹抱给他。
小妹妹又哭又闹,她那双小小的手抓破了娘的脸。
娘也哭,哭着把小妹妹递给了人牙子。
麦儿跪在地上去扯娘的衣摆:“娘、娘、把妹妹留下吧!娘!”
人牙子骂她:“没见识的赔钱货!我带你妹妹享福去呢!寻常女娃哪有这个福气?不识好歹!”
爹在人牙子身旁赔笑:“老哥说的是,家里女娃不懂事。”
人牙子紧抱着小妹妹,不顾她的挣扎,将一早备好的破钱袋扔在地上。
爹撅着屁股去捡,人牙子“哼”了一声:“自己好好称称,一两八钱,可不少你们的。”
“哪里需要称?”爹抓着钱袋爬起来。
人牙子:“这是你说的,以后别来找我麻烦。”
爹和娘毕恭毕敬将人牙子送走,麦儿头一次发现爹和娘的腰那么弯,似乎再也直不起来了。
而她终有一日,也会像爹娘一样,将腰弯下去,直到被放进棺材。
麦儿看着地上的木柴,她觉得脸上湿,伸手去摸,发现自己竟然流了泪,她已经很久很久流不出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