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恸哭极为悲壮。
李修看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视线掠过数千公里,落在了灵山废墟。
他看到了跌坐在门前的弥勒。
他看到了弥勒所缠绕的象征「未来」的因果。
李修带着林依白,离开了咖啡厅,前往灵山废墟。
走到一半,猛地想起一件事,赶忙又折回来,把剩下的半杯咖啡一起拿走。
李修走到门前,对坐在门后的弥勒问:“你哭什么?”
“没了。”
弥勒睁开双眼,他的瞳孔中出现了一缕缕花白丝线,原本的黑色瞳孔几乎全部被淹没,视线中再无半点光彩。
“全都没了。”
弥勒望着天空,带血的泪珠沿着枯瘦的面颊滑落:“世界的未来消失了,只剩下了过去和现在。”
神明会封锁人类的创造性,人类将带着过去,永远停留在现在。
这就是如来选择的路,为了对抗「终」,如来选择了「暂停」。
这样人们就能记住到此为止的完美记忆生活下去,如同一张定格的老照片。
隔着一扇打开的门,李修坐在门外,弥勒坐在门内,他静静听着弥勒的哭诉。
过去所有人都认为弥勒疯了,只有如来相信他没有疯,他是因为看到未来的绝望,陷入到了深沉的绝望当中。
「终」这是比死亡还要悲惨数万倍的结局。
所以,弥勒放弃了自己的哲学囚笼,放弃了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将自我囚禁在一间狭窄的屋中,和黑暗、绝望为伴。
但是!
他没有选择去死。
弥勒口口声声说,世界的未来是黑暗的,说他看不到破局的方法,却没有选择死亡,这一更简单的解脱方法。
为什么?
“因为你依旧心怀期待。”李修说。
就算是在最深沉的绝望中,这位传说始终笑眯眯的佛陀,即便瘦骨嶙峋,即便终日惶惶,依旧熬过了日日夜夜的恐惧与折磨,一直活到了现在。
因为弥勒在期待,未来能够得到转机,他始终怀揣着一份极为微弱的希望之光。
直到今天,弥勒等到了划破绝望的光芒,可是他没想到,划破黑暗的,是绝对的光明。
黑暗诚然伸手不见五指。
绝对的光芒,同样会蒙蔽人的双眼。
以神明之力,以哲学囚笼,将人类永恒的定格在「现在」……弥勒是在哭自己的期待,也是在哭世界的归宿。
他伸出手,指尖缠绕黑暗,猛地刺向自己的心脏。
弥勒决定了自我了解。
比起「终」的绝望,比起停留现,他选择走向死亡。
就在手指即将刺入心脏的瞬间,李修抓住了弥勒的手腕。
一缕缕象征绝望的黑色力量向着李修缠绕过来,又被更为深沉、冰冷、恐怖的地狱气息镇压碾碎。
“再等等吧。”李修说。
弥勒扭过头,近乎完全变得纯白的瞳孔倒映李修的面庞
“等什么?”
“等我,看我能不能逆转这一切。”
“为什么?”
弥勒清楚的听到了如来给李修提供的条件,他想不出李修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为什么……这也是我今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李修晃了晃手中的咖啡,“尤其是在知道一杯咖啡能卖九十块后,我甚至萌生了,想要让神明赶紧降临,把这乱糟糟的世界整顿一番的冲动。可是我越想越觉得……不行啊。”
如来选择的路看起来的确已经做到了尽善尽美,照顾到了每一个人,想要灵魂升维追求幸福的人,就去灵魂升维;不想的人,就去投奔李修。
李修毫不怀疑他的诺言。
问题就出现在这。
极寒、爆炎、飓风、枯石。
四座地狱构成了组建世界的最基本元素。
空无地狱提供想象的空间,保证人类的创造力不会断绝。
轮回地狱提供转世重来的机会,保证生死往复,死亡不再是绝对的终点。
人们能够在地狱世界中正常生活,得到食物、物资,可以去创造,去以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但……它终归是地狱。
短时间,几个月、三五年倒还好,长时间来说,以数十年、百年为单位的话,地狱领域并不适合普通人长期生存。
灵魂中的活性、力量,会在一次次的转世、重生中,沾染地狱的气息,最终普通人会渐渐失去自我。
人与人的界限会变得模糊。
千年后,除了少数高等阶的超凡者,剩下的普通人就会成为一个高度相似的意识聚合体。
就连地藏王在设计之初,也是把地狱领域设计成了一个避难所,一艘带着人类逃离神明掌控,逃向无尽之海的诺亚方舟。
万年后,除了李修之外,就连老六、雨宫莲一阶强者,也会在地狱之力的侵蚀下失去自我。
名为人类的种族就会彻底消失。
只剩下生活在外界的圣徒和生活在地狱领域的意识聚合体,李修会孤零零的坐在地狱中,直到他厌倦这种生活,最终选择自我了结。
“你会不会想的太过遥远?”
弥勒问:“你不到25岁,人类文明的历史不过五六千年,就算万年后真正灭亡……又怎么样呢?至少你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万年,不是吗?”
“不一样。”
李修越说,心中的思绪就愈发清晰,迷雾般缠绕的迷惘散去。
“如果我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我就开始了绝望的倒计时。”
李修看向一步之遥的弥勒。
“就像当初的你一样。”
“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弥勒低声重复着李修的话,脸上的泪痕逐渐干涸,沉思了片刻后,他缓缓摇头。
“不,如果你选择了这条路,你不如当初的我。
因为当初知晓「终」的我,好歹还有一份盼头。交出世界意志火焰,困在一隅之地的你,连这份残存的微弱希望都消失了。”
长达万年的绝望倒计时,人类永恒暂停的未来。
以及九百八十一年,保留一丝希望的挣扎。
李修选择后者。
九百八十一年,或许他们能够找到对抗「终」的办法。
弥勒仔仔细细看着李修。
“这就是你的选择,以及你选择的理由,我还以为在你的高度,这份理由会更……更宏大一些。比如为了人类继续发展之类。”
“我也希望如此,只可惜。”
李修举起杯中咖啡。
“我是一个为了买杯贵咖啡就会感到心疼的小市民。”
弥勒注意到李修一直紧锁的眉头得到舒展,忍不住问:“所以,你之前一直再为「要不要打」而困扰?”
“当然。”
“你有战胜如来的把握?”
“一点都没有。”李修如实说。
弥勒无法理解。
难道不是应该先评估是否有把握,把握是多少,再根据战胜概率,结合其他因素去判断是否要打吗?
要是战胜如来的概率是0%,那还苦恼什么,直接认输就好。
“不,不一样。”
李修说:“打不打,和打不打得过,这是两码事。对我来说,前者更为重要。”
他需要一份内心的驱动力。
没有这份驱动力,就算他有必胜的把握,李修也不具备站在如来面前的资格。
“我无法理解。”弥勒扭头对林依白问:“你能理解吗?”
林依白双手撑着下巴,一直坐在李修身边,听到弥勒的问题,她微微扬起头,微笑说:
“李修做什么我都理解。”
弥勒一巴掌拍在额头上。
要不自己还是去死吧。
李修掏出手机,把熟悉的朋友拉了个群,他编辑了一串文字,想了想,又全部删除,最后只发了一个字。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