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妍很想反驳,不过她还有求于人,只好咽下话头。
“小侯爷怎么没去?”她指了指宴席。
江庭风看了宴席一眼,道:“你怎么也没去?”
姜清妍笑道:“刚刚从那边过来,有人在跳《越女凌风》,很是不凡。”
江庭风嗤之以鼻:“萤虫也想与日月争辉。”
姜清妍笑道:“何谓日月?”
江庭风颇为怜悯地看她:“如果你看过了最好的,就知这些入不得眼。”
姜清妍心里一动,不知怎地就问道:“听说当初庆平公主一曲越女凌风,至今为人称道,不知可否入得小侯爷的眼?”
当初,江小侯爷骄傲得很,绝不承认庆平优秀,凡事总要跟她比个高下。
如今换个场景,倒要听听他怎么评价庆平。
“公主自然是好的。”
“好在哪里?”
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对她的不依不饶不予理会,“据我所知,姜姑娘当初年纪尚小,怕是没经历过,后来又一直居住在外地,不知为何对京里的事情这般熟悉?”
他果然去查了。姜清妍暗笑,这要是能查出来,她就真佩服了。
她也不回答,斟酌着想问那天契丹人的事。
“那天在碧云寺……”
“不过是两个人叙旧,没什么大不了。”
姜清妍气结,这敷衍得也太明显。
“那人明明是外族口音,这又怎么说?”
江庭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酒,才道:“看来姜姑娘很是见多识广。”
姜清妍道:“小侯爷说笑了,正因为我在外地居住,才有幸了解一二。”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姜姑娘胆子还大得很。”
“朝闻道夕可死矣,我别的没有,只有这点讲究。”
江庭风笑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也是她苦恼的问题,一时左顾右盼,没有主意。
渐渐地她盯上了宴席。
“如果小侯爷能告诉我,我就给你越女凌风完整的曲谱,怎么样?”
当初她想跳剑舞,到处寻摸曲谱,最后还是太常寺卿给她谱了一曲,解了燃眉之急。
后来剑舞大获成功,京城争相模仿,但那时太常寺卿病重谢客,后又亡故,流传的都是经人抄录的版本,并不是原始曲谱。所以众人才说庆平之后,再无越女凌风,一是舞剑的人不在,二是曲谱不全。
当初江庭风多次向她要曲谱不得,最后大家都忙,竟是忘了这码事。
现在给他,就当还了当初欠下的债。
江庭风盯着她,神情莫明,“你这曲谱从何得来?”
她早有应对:“我祖父在京多年,之前与太常寺卿相交莫逆,从他那里偶然得来。”
这是实情,两人确实是知己好友,得到曲谱并无不妥。
“听闻小侯爷也是爱曲之人,不如拿这当交换可好?”
“我怎知你这曲谱是真是假。”
姜清妍寻思一下,捡了根树枝,“我给你看一段。”
她在地上划出一段来,问:“如何?”
江庭风紧紧盯着地上的曲谱,又猛地抬头看她,目光复杂难明,若有所思。
不止如此,他还围着她转了一圈,左左右右打量个遍。
姜清妍被看得略有些不自在,用脚抹去地上的痕迹,又道:“江小侯爷若不愿意,直说便是。”
江庭风垂下眼睑想了想,再抬头时,已经敛下所有的情绪,“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不能私自行动。”
姜清妍点头:“这是自然。”
她现在无权无势又没有人,自己行动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事已商量妥当,江庭风也没走,到栏杆处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过来坐。”
姜清妍瞅了一眼,寻个远离他的地方坐下。
江庭风也没在意,两人一时无话,各自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席间传来一阵不一样的动静。
姜清妍定睛去看,立刻定在当场。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中,所有人齐齐行礼。
这个人,她万分熟悉,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她熟悉他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一声声“阿姊”宛如就在耳边。
还记得他成功上位时,激动得语无伦次,一个劲拉住她的手,道:“阿姊,朕能有今天,多亏了你,以后朕要与你一起共享这太平盛世!”
一时又是这人,满脸的愤懑,一边捧上毒酒,一边说:“阿姊,别怪我心狠。”
两个场景在她脑子里拉锯,似真似幻,整得她头都疼了。
因离得远,看不清宋清弘现在的表情,但仪态气度凛凛天威不可侵犯。
上位者称孤道寡,不是没有道理,是她太天真。
她低叹一声,至少母后可以安心,她放心不下的儿子终于长成了一位合格的皇帝。
当初她确实满腔悲愤,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可以尽量客观地去看待他。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当真不一样了。
“怎么,你认识?”
江庭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她旁边,黑黝黝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她。
姜清妍一凛:“小侯爷说笑,我怎么可能认识。”
“你刚才的样子,我还以为碰到了故人。”
“没见过天颜,故而有些失态。”
江庭风不置可否,“要过去吗?”
姜清妍摇头,“微末之姿,不敢献丑。”
江庭风笑了,又指着席中,道:“你说有多少人在等着圣驾到来?”
姜清妍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听起来有些嘲讽的味道。但这不是很正常吗,她现在的妹妹就是其中一位。
“陛下春秋鼎盛,这也是人之常情。”
“是别人的常情,你是志不在此?”
“我有自知之明。”
江庭风顿了顿,又问:“别人都说我们这位陛下与庆平公主姐弟情深,姜姑娘认为呢?”
姜清妍平平淡淡地道:“我又不认识他们,我怎么认为不重要。不过别人都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吧。”
她问:“江小侯爷应该认识他们,你认为呢?”
江庭风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是真的,庆平对他多好啊,所有一切都为他想到了。后来听说他们闹翻了,如果让我知道他做了对不起庆平的事情,我不会放过他的。”
姜清妍鼻子一酸,忙扭过头去,“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无意与他打机锋,江庭风也没再说话,沉默地喝了口酒。
皇上现身只与大长公主略说了会话,喝了两杯水酒就走了。
姜清妍看到他离去,站起身,“陛下走了,我也应该回去了。”
江庭风喝干了最后一口酒,对她摇了摇酒壶,道:“你这酒不好,什么时候我请你喝点好的。”
姜清妍摆摆手走了。
回程的马车上,三姑娘姜清月丝毫没有察觉姜清妍的缺席,也许是察觉了,但她顾不上理会。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还沉浸在圣驾到来的情景里。
且怔怔地对姜清妍道:“四妹妹,我以前练琴的时候觉得很辛苦,原来都是值得的。”
“刚才我弹琴的时候,陛下对我笑了,一定是夸我弹得好。”
姜清妍忍不住打断她,“那他一定也对别人笑了吧?”
姜清月根本听不进去,“不一样的,你不懂。”
姜清妍怜悯地看她一眼,沉浸在爱恋之中的少女,总是会自我美化看到的一切。她完全明白,当初她自己也是这般过来的。
只希望她早点清醒,别像她一样执迷不悟,最后没个好结果。
*
等她们回府,六姑娘姜清影先一步钻进她的院子。
据她所说,五姐只会教训她,三姐一直端着,聊个天都费劲,只得来找四姐聊天。
而且这姑娘消息灵通得很。
“四姐姐,你看到圣驾了吗?”
“没有,我喝了点酒,在园子里散酒气,正好错过。”
姜清影遗憾地叹息一声。
“那你看到江小侯爷了吗?”
姜清妍捏了捏她嫩滑的小脸蛋,笑道:“干嘛总想看别人,我们清影就很好看啊。”
小姑娘皱了皱鼻头,“那怎么能一样。”
她深恨自己年纪小,没人邀请,不能去看热闹。
姜清影捧着脸道:“听说江小侯爷一回来,就成了花魁柳香香的坐上宾,柳香香你听过吗?多少人捧着银子去见她还见不着呢。”
“……”
“你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我院子里有个姐姐,她哥哥是在外面采买的,总能听到这些新鲜事儿。”
姜清妍对着她额头弹了一指头,“你娘要是知道你整天打听这些,一准说你。”
姜清影抱着她手臂撒娇:“我也没跟别人说,好姐姐,家里实在闷得慌,你就跟我说一说吧。”
这姑娘有个话唠属性,就算没人搭理她,她自个也能说个没完。
说了一通家长里短,小姑娘又爆了个消息。
“四姐姐,我告诉你,”她凑到姜清妍耳边,压低了声音,“前几天大哥哥不是说亲了吗?我偷偷听我母亲跟父亲说,他的亲事好像不成了,祖父不同意。”
这确实是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自从发生碧云寺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就在心里有了阴影,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觉得奇怪了。
她想了想,问:“祖父之前不知道?”
姜清影连这个也知道,“祖父之前知道,后来他又不同意了。”
她低声吐槽:“你说这些大人是怎么想的,还说我们想一出是一出,他们自己变卦比谁都快。”
“那祖父又为什么不同意了?”
姜清影摇头,这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事情了,“我母亲没说。”
怎么看都是一桩好姻缘,突然改变主意,姜清妍由不得寻思,难道是姜老爷子听说了什么?或者与碧云寺有什么关系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