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毕竟是个小孩,有了睡意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帮儿子掖好被子后,乐殊从枕头下拿出了尚未做好的衣裳。
准确来说,是一件尚未完全缝制好的玄色曲裾。
秦人崇尚黑色,异人跟政儿一样,痴迷玄色衣裳。
将这件衣服铺在漆几上后,乐殊拿出针线,想要继续缝制这件衣裳。
“这是给我做的?”异人眼尖,在第一眼看到这件曲裾时,就确定了这是为他做的衣裳。
毕竟这件曲裾尺寸有些过大,一看就知道乐殊是按着他的尺寸做的。
乐殊眼尾荡漾着笑意,微微颔首。“夫君的衣服有些旧了,恰好还有些淄布,就给夫君做了这件曲裾。”
“只要是殊殊做的,我都喜欢。”异人低低地笑了一声,看向乐殊的目光温和宠溺。
“需要我帮忙吗?”他痴痴地站在乐殊面前,声线低沉磁性,让面前专心做衣裳的美人儿心弦发颤。
乐殊摇了摇头,表示她并不需要帮助。
“将衣角捋平后,这件曲裾差不多就完工了。”她加快了缝制衣角的速度,在感受到异人灼热的目光时,忍不住低下了头。
“一会儿夫君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乐殊长睫颤动,似是不染人间凡尘的仙子。
很快,随着乐殊用匕首将线头割断,一件崭新的玄色曲裾铺在了漆几上。
“真好看!”异人望着漆几上放着的曲裾,越看越喜欢,他用手摸着衣角,心中泛起一阵微漾。
头一次见到异人情绪外露,望着面前丰神俊貌的公子,乐殊不禁唇角勾起。
她夫君跟政儿一样,都有一颗赤子之心。
只是乐殊没有想到,拿到那件玄色曲裾后,异人如获至宝,当着乐殊的面重复着脱下—穿上—脱下—穿上的动作。
来来回回折腾了六七次,才将这件曲裾老老实实穿在了身上。
“好看吗?殊殊。”异人有些兴奋,他并未想到今日竟然能穿上乐殊亲手做的曲裾。
玄色曲裾套在异人身上,原本冷郁漠然的气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高贵内敛。
乐殊自然不会说不好看,她笑语盈盈,赞叹道。“自然是极好看的。”
“夫君本就气宇轩昂,身着这身衣裳,看起来更精神了呢。”
被妻子这般赤裸裸的夸赞,异人有些羞涩,他嘴角边儿的弧度更深了。
“我有夫人,是此生之幸。”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异人眸色有些黯然,他直勾勾地望着乐殊,轻咳了一声。“偶尔缝制一件就好,做衣裳废眼睛,我不想让夫人太过劳累。”
“若是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乐殊盈盈地笑着,圆润的杏眸中滟潋着点点星光。“我知道的,夫君放心好了。”
夫妻两人温存了一会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院中来了一位故人。
吕不韦来了。
知道吕不韦要跟异人讨论要事,乐殊自觉的去了内室。
正厅中只余下了异人和吕不韦。
“公子真的不想认华阳夫人为母?”吕不韦沉着脸,他并不想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这是公子重返秦国的唯一法子。”
“我知道公子对夫人情深义重,可现在不是公子妇人之仁的时候,等回到秦国,各样的美人儿公子何愁得不到?”
瞧着面前的俊美公子油盐不进,吕不韦无奈轻叹一声,他起身做了一揖。“无论如何,在下都会追随公子左右。”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从他将五百金交给异人时,他们两人之间的利益便绑定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吕不韦明白,异人也明白。
“我从未放弃过回到秦国的执念。”异人眯着眼睛,狭长的凤眼中交织这对权力的渴望与野望。
只有回到秦国,凭借秦王孙的身份,才能让自己的妻儿过上安稳日子。
“我听闻秦王曾在睡梦中与先太子倬父子重逢,先太子倬与秦王哭诉无后继子嗣供奉香火,求秦王为他过继嗣子侍奉香烛。”
异人低笑着,眼神幽深,似乎对先太子倬托梦这件事有很大的兴趣。
先太子倬是秦王嬴稷的嫡长子,在魏国为质时被刺而亡,谥号为“悼”,亦成为悼太子。
换句话来说,太子倬被刺杀,跟秦王嬴稷脱不了关系。
若当年秦王不出兵伐魏,魏人亦不会让兵士刺杀太子倬。
这么多年过去了,异人笃定秦王愧疚太子倬。
毕竟人老了,回忆的事情就多,事情一多,脑海中就会浮现着这辈子遇到的各种人。
仇人也好,恩人也罢,终归都会在脑中回忆一遍。
如此,就算是再强大的心,也会对曾经愧对的人产生愧疚。
普通人如此,秦王亦是如此。
否则也不会有托梦这件事发生。
吕不韦不愧是老狐狸,异人一开口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沉默半晌,在反应过来后,原本黯然的眸子有些发亮。
“公子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出继悼太子为嗣?如此一来,公子便是太子倬的嫡子,秦王的嫡孙。”
“这样,公子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夫人和政儿回到秦国,并且不用受到安国君与华阳夫人的桎梏。”
将所有的道理都理顺后,吕不韦不禁感叹道。“旁人都说我吕不韦攀上王孙是为了奇货可居,可他们谁又明白以公子的聪慧哪里容得不韦的算计。”
他起身,郑重的对着异人作了一揖:“既是公子所愿,不韦就算散尽家财,也定会助公子带夫人回到秦国。”
异人神色自若,朗声笑了起来。“异人自是信得过吕兄,倘若异人有幸上位,定会任吕兄为相!”
随后,他面带笑意,修长的手指划过刚刚穿上的玄色曲裾,似是“不经意”间询问道。
“夫人给我做的曲裾,吕兄觉得如何?美否?”
吕不韦愣了片刻,望着异人身上的玄色曲裾,不留痕迹的撇了撇嘴。
怎么样?难看死了,两边儿的袖口根本没有对齐,衣角甚至长短不一。
不过,他还是虔诚的低着头,讨好道。
“公子甚美,夫人缝制衣裳的手艺精妙绝伦,恐怕找遍七国都找不出第二位。”
“不韦甚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