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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琦冲着陈环比了一个大拇指:“完全正确。”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西夏帝国高价请去的那些工匠,现在处于一鼓作气的阶段,所以他们对研究是非常积极的。”

“如果西夏帝国皇室和朝廷因为可以买到便宜好用的装备,就终止了他们的研究。就算是西夏帝国皇室和西夏帝国朝廷好声好气,好酒好肉的将他们养着,原本的那股气也会不复存在。”

“没有了那股气,西夏人这辈子都休想在熔炼技术和锻造技术研究上,有所成就。他们只会逐渐的沦为中元帝国倾销过时兵器和过时甲胄的市场,永远与高新装备彻底绝缘。”

陈伽罗和陈环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们虽然刚才也对陈琦的计划有所猜测,但是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陈琦算计的已经如此全面,彻底将西夏引入到了他设置好的陷阱中,而且还是明晃晃,毫无遮掩的陷阱。

有了陈琦前面几条打底,陈伽罗和陈环再一次看到谈判协议上的其他条款时,也多多少少猜测到了陈琦拟定这些条款的真正用意了。

这……陈琦是在挖西夏帝国的根啊。

如果按照陈琦的这个谈判协议执行下去的话,西夏帝国日后恐怕就只能沦为中元帝国的附庸了,还是永无翻身之日的那种。

这简直太可怕了。

这一刻,陈伽罗和陈环第一次无比庆幸,庆幸陈琦是他们的儿子\/弟弟,而且陈琦自己还对那个至尊之位没有任何兴趣。

所以他们也不用担心陈琦会不会算计到他们头上来,让他们也不得不跳进陈琦为他们打造的陷阱中。

父子三人又聊了一阵,直到颜皇后亲自过来邀请他们三人到后殿用膳,三人这才结束了这场闲聊。

席间,颜皇后几人前些年都在一起用膳,自然是轻车熟路的,没有什么好介意的。陈伽罗也放下了皇帝架子,像是一个寻常富豪人家的家长似的,和蔼的跟众人一起用膳。

这算是陈琦出生以来,第一次和亲生父亲,在非大型宴会上一起吃饭。

只不过,这一切似乎已经来的太晚了,晚到陈琦对此已经失去了兴趣,晚到陈琦不会为此生出半点多余情绪来。

家宴结束,太子妃柳如兰因为要回去照顾皇长孙,坐上青鸾辇在太监和宫女们的陪同下,回东宫去了。

颜皇后在和陈琦说了一会儿话后,也借口要午休,回卧房休息去了。

紫阳宫正堂内,再一次剩下了陈伽罗,陈环,陈琦父子三人。

陈伽罗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前几日的大朝会,你没有来。”

“但是想必你也是知道陈琼被封王的事儿了。”

“你对此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陈琦摇摇头:“没有。”

“二哥这两年来在西境战功卓着,人尽皆知。提前封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不外放就藩的事儿,大哥他们在朝堂上说的也很清楚了。”

“强扭的瓜不甜。”

“为了百姓考虑,为了二哥的名声考虑,如此觉得无可厚非。”

“嗯!”陈伽罗嗯了一声,算是对陈琦所言的回应:“听你二哥说,你给他推荐了一个人才,做此次禁军新军的偏将,专门负责士兵们的训练?”

陈琦点点头:“是的。”

“此人名叫杜梨,原是镇北军偏将,因为得罪了镇北王庞钰龙的二儿子庞泾,被庞泾联合手下将领暗中打压,羞辱,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杜梨被欺辱的久了,实在忍不住了,便出手打伤了庞泾和他的那些狗腿子。”

“庞泾一怒之下,就代表其父镇北王庞钰龙,给杜梨冠上了一个违抗军令的罪名,发配到南境死地丰都驿去了。”

“后来,我去了丰都驿,在无意之中见到了带领一帮村民,对抗山匪的杜梨。”

“我见此人带着一帮并没有经受过特别训练的老弱妇孺,在损失极小的情况下,数次击退了山匪的进攻。”

“我便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将其收之麾下,到丰都驿护卫司做了个七品小隶。”

“此后的 一年多时间里,杜梨展现出了其在训练士卒方面的才能。”

“经过护卫司统领贺炳睿的保举,杜梨被擢升成了护卫司副统领,专门负责护卫司的军士训练。”

“几个月前,丰都驿奉旨组建新军,杜梨就是丰都驿新军的总教官,全权负责丰都驿新军的训练任务。”

“丰都驿新军可以在短时间内训练完成,形成有效的战斗力,杜梨功不可没。”

“两个月前,我奉旨率领由禁军精锐组成的东援军,前往东境抵御倭寇的袭扰。”

“我便用红隼传书,将杜梨调到了身边,负责东援军的日常训练事宜。”

“经过杜梨的调教,东援军整体战斗力有了明显的提升。在此后的东境战场上,东援军的种种表现,也凸显出了杜梨的价值所在。”

“与倭寇的几次交锋,东援军的战损比是最小的;东援军在人数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几场战斗下来,仅有不到百人受伤,并无一人战死。”

“此等战绩,放眼整个东洲大陆所谓的精锐部队,能够做到的也屈指可数吧。”

“数日前,二哥找到了我,想向我借一个擅长训练军士的人,我便在第一时间想到了杜梨。”

“经过我与杜梨的详谈后,杜梨同意了跟随二哥,帮忙训练禁军新军……”

听完陈琦的介绍,陈伽罗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既然是你推荐的人,那一定错不了。”

“正好,东援军的封赏也该下来了。那杜梨的战功报告我也看过了,很不错。就别让那个杜梨当一个五品偏将了,再擢升两级,做个四品牙门将军吧。”

陈琦拱手:“臣代杜梨,谢陛下恩典。”

杜梨是陈琦推荐给陈琼的,在察举制的体系下,陈琦作为杜梨的保举人,他和杜梨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杜梨有了封赏,陈琦自然也会跟着沾光,杜梨如果犯了事儿,陈琦也会跟着吃瓜落。

所以,这里陈琦是有资格代替杜梨谢恩领赏的。

陈伽罗点点头,摆手示意陈琦免礼,又嘱咐了陈环将此事记下,两日后的朝会上记得提醒他。

陈环应是,将事情记在了陈琦送给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陈伽罗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看向陈琦道:“对了,今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查察官员和举孝廉的时候了,你作为御史台掌印左都御史,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陈琦摇摇头:“中枢之令无法通传天下,察举也就成了走过场的无聊游戏。”

“这几年在民间,我听到过不少有关察举制的传言,那可真是,叹为观止啊。”

“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比民间那些画本子好玩儿多了。”

陈伽罗脸都黑了,陈琦这阴阳怪气的劲头,他怎么越看越像柳毅了呢。

“察举之乱,古来有之,非一日之功,可以扭转乾坤的。”陈伽罗黑着脸,用略带训斥的语气道:“至于关于察举制的传言,既不能不信,也不能轻信。”

“更不可以将之当做笑话看,一笑而过,一笑了之。”

“身为官员,身为臣子,你要履行你的义务,要去拨乱反正,去尽你所能的保证察举的公平,公正。”

陈琦不屑的轻嗤一声:“陛下并非天真之人,为何要说此等小儿之语呢?”

陈伽罗听到陈琦这阴阳怪气的话,再一次想到了柳毅,他现在恨不得找个武器,好好的收拾一下眼前这个不孝子。

陈琦并不理会陈伽罗那如同打翻了调色盘,精彩纷呈的脸,悠悠然的继续说道:“察举之乱,根本问题是人,但又不在于人。察举之乱的根本是制度本身就有问题。”

“就拿咱们刚才说到的杜梨来举例吧。”

“杜梨有能力吗?”

“有。”

“这个能力朝廷需要吗?”

“需要。”

“可是,为什么杜梨在镇北军时,就只是一个不入流的百夫长呢?为什么屡次察举,都没有发现他的才能呢?”

陈伽罗和陈环两个人被陈琦一个人的自问自答给说沉默了。

其实陈琦的最后两个问题,答案他们心知肚明。

只是,他们能说的出口吗?

陈琦看到陈伽罗和陈环的脸色,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你们也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吗?”

“杜梨在镇北军时,之所以得不到提拔,之所以无人发现其才能。根本原因不是他人不行,而是没有人保举他,没有人在意他,没有人重视他。”

“镇北王庞钰龙及其下属,宁愿去保举那些无才无能,但是愿意听从他们摆布的废物,也不愿意保举杜梨这种没什么家世,又不善于溜须拍马的寒门子弟。”

“就更别提那些连寒门都够不上的普通百姓了。”

“民间有一段民谣是这么唱的‘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寒素清白浊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

“陛下和大哥经历了见证了多次察举之乱,这民谣所唱是真是假,还需要我说什么吗?”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陈伽罗和陈环父子俩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沉默过。

其他几条不说了,就最后一句,前几日的仲秋祭大朝会上,那些主张外嫁三公主陈琉璃联姻的武将们,就足以证明‘高第良将怯如鸡’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陈琦叹息一声:“察举制的建立,其实是朝廷为了加强中央集权,而采用的,有别于之前世卿世禄制的人才取用和考察模式。目的就是打破原本世卿世禄制度下,完全依靠个人的社会背景、家庭出身选士任官的旧有体系。”

“官场不再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袭传承,不再是旧瓶装新酒的一成不变,不再是世家望族们的一言堂。可以有更多新鲜血液可以入仕为官,为官场带来不一样的风气。”

“地方士人只要有真才实学,有一定的社会威望,或有值得称颂的道德品质,就有可能成为察举对象,从而登上仕途。”

“这本意是好的,初期的收效也是非常明显的。”

“秦之路宴,季涛;齐之周济,沐煜;汉之钱毅,刘桦。这些人或出生平民,或出生寒门,通过察举,登堂入仕,一步步的靠着功绩擢升,最终成为一代名相,名将的。”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察举的池子大了,自然就什么牛鬼蛇神也就都混进来了。”

“察举,看似有很多标准,有很多条条框框,其实真的看下来,也不过是人保人罢了。”

“同样是杜梨这个人,他在镇北军时,十五年才混上个百夫长,屡次察举擢升,都没有他的份。最后还因为得罪了庞泾,被强行加罪与身,发配到了丰都驿那么个鬼地方,自生自灭。”

“而自从杜梨跟随我以后,不到两年时间,连升九级,从一个从七品小隶,一举跃升为正四品的牙门将军,算是半只脚迈入了高级军官行列。”

“同样的一个人,前后境遇竟会有如此大的差别,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陈伽罗和陈环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于陈琦的话表示了认可。

杜梨的遭遇绝非是个例,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人从各种渠道收到的有关察举相关问题的奏章,都快能堆满整个太极殿了。

其中受到影响的人员,难以数计,其中像杜梨这样,有能力,但是没有渠道,无法获得察举资格,得不到擢升的人才数不胜数。

不管是陈伽罗还是陈环,对于那些阳奉阴违的人都是痛恨至极的,他们恨不得自己拿上刀,亲手将那些作奸犯科,以权谋利之人全都砍下脑袋来。

可是,转念一想,那样做的话,他们确实是痛快了。但是对于改变察举之乱,又有什么意义呢?又有什么作用呢?

没用,没有任何作用。

陈琦轻叹一声:“察举制其实考验的就是人性,可是没有人说的是,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