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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寒地冻,寺庙内却烧着暖炉,弥漫着檀香和斋菜的烟火气。

无名禅师许久没见他,十分高兴地拉着他坐下来吃斋菜,然后喝茶下棋。傅怀瑾平时种的野茶,每到采摘的时候,无名禅师就闻着味道过来,帮着采摘,然后名正言顺地化缘一两斤野茶。

“你种植的野茶到底放了什么东西?怎么感觉比外面的茶叶要清香一些?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这茶日夜都听着寺庙诵经声?”

傅怀瑾淡淡笑:“长歌与你说的?那是我逗她的话。这野茶种植用的土壤里含有多种稀有矿物质,营养均衡,自然清香扑鼻。”

其实因为数量稀少,加上种植不易,所以才显得这茶格外珍贵,真要比,怎么能比得上那些千年古树上的茶叶?

“果然是你,哈哈哈哈。”无名禅师乐的开怀大笑,外人只看得到傅怀瑾温润平和的一面,唯有他知道傅怀瑾是个有趣的人。

傅怀瑾与他下了一盘棋,出乎意外地输了。

无名见他有些心不在焉,觉得胜之不武,也不下了:“听说你与秋施主要结婚了?”

傅怀瑾微愣:“禅师是如何得知的?”

无名从蒲团下面摸出手机:“满帝都都知道了,我能不知道吗?既然要结婚,为何又心事重重?你在担心什么?”

“长歌想观星盘算国运。”傅怀瑾说道,“我想拜托您帮她护法。”

无名闻言笑容淡去,一脸凝重道:“观星盘?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为何不拦着?”

傅怀瑾苦笑:“她要做的事情,我拦不住。长歌所见天地之宽广是我不能及的程度,所以我才清晨上山叨扰大师。

以她如今的情况,能否观星盘?”

无名禅师仰头看着院子里的雾凇树:“那是我的知识盲区,我之所学并不涉及道术,但是也知晓,上古道术传承消失,是因为它们不该存在于世,或者说当今的世道不需要道术了。

秋施主此举是逆天而行。如今太平盛世,她为何要观星盘测国运?”

无名看着他的面相,“咦”了一声。

傅怀瑾脸色微变,想起她秋慕白死后,长歌心中始终不安,有几次半夜惊醒,说她再也无法入梦了。

他觉得这是好事。长歌不能入梦,说明十世轮回的通道已经关闭,因果已经形成了闭环,他们就能如普通人一样过简单安宁的日子。

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失去长歌。

但是现在想来,秋慕白事件依旧带来了可怕的影响力,秋慕白死了,但是与她同一个时代的长歌还活着,像是冥冥中有一种诡异的平衡被打破。

傅怀瑾猛然站起身来,焦急地问道:“无名,长歌若是观星盘,测国运,扭转乾坤会付出什么代价?”

无名垂目,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重则丧命,轻则缠绵病榻。皆看她观的是什么,求的又是什么?抱歉,我不懂道术,此事帮不了秋施主。

你还是回家去看看吧。”

傅怀瑾来不及多说,朝着他点头,转身就急匆匆地下山。

无名站在结满冰棱的屋檐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幽幽叹了一口气,傅怀瑾的面相中有刚化去的一劫,他知道秋长歌为何要做这样逆天的事情,观星盘,测国运,做那个扇动蝴蝶翅膀的人,将自己的命运和无数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以一己之力改变一些悲惨的未来,一旦让她闯过去就否极泰来,否则她命里的恶果,都将由与她命运惜惜相关的傅怀瑾来承受。

这是大善。

难怪昨夜星象有些古怪,原来是有人在观星盘,测国运。

就是不知道秋长歌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傅怀瑾急急下山,想起长歌昨夜的些许异常来,结合着无名禅师没有道尽的话语,瞬间就知道昨夜长歌是故意支开他,她昨夜就观了星盘。

傅怀瑾心急如焚,下山时还摔了一跤,万幸积雪太厚,摔的不算疼,一拐一拐地下山,直接回家。

已经临近中午,家中依旧静悄悄的,卧室的房门紧闭,小毛球坐在卧室门前挠门,看到他飞奔过来,“汪汪汪”地叫了几声。

傅怀瑾抱起小毛球,喊道:“长歌?”

屋内没动静,他心口发凉,急急推开卧室的门,偌大的卧室里,床上没有人,被褥连睡过的痕迹都没有,卧室内残留着淡淡的焚香,露台的门打开着,寒风吹起轻纱帘帐。

傅怀瑾声音发紧:“长歌?”

没有回应。

“汪汪汪——”小毛球从傅怀瑾怀里溜下来,飞奔到露台上。

他脸色惨白,冲到露台上,只见长歌裹着厚厚的羽绒服,靠坐在露台的沙发上,摸着冲进怀里的小毛球,沙哑说道:“傅怀瑾?”

她喊他的名字,一直都是连名带姓,从不亲昵撒娇,也不会严词厉色,一直都是淡淡的,像一朵轻淡的云朵。

傅怀瑾听到这个声音,险些落泪,紧绷的心弦缓下来,走过去,绕过地上燃尽的焚香和碎裂的道具,大力抱住她,声音发哑:“刚才我喊你,你都没有回应我。”

他以为,他以为她出事了。

秋长歌身子有些发冷,伸手抱住他,平静地说道:“傅怀瑾,我看不见了,你给黎平打电话,让他来一趟。”

昨夜他要找黎平被她拦住,不过是怕他半夜给黎平打电话,得知她观星盘的真相。如今这世道,观星盘、测国运无异于自寻死路。万幸的是,她闯了过来,也付出了代价。

傅怀瑾脸色苍白如雪,急急捧起她的脸,查看着她的眼睛。她眼睛依旧灿如星辰,波光潋滟,只是没有焦距,她看不见他。

傅怀瑾浑身发冷,摸出手机给黎平打电话:“黎老,长歌出事了,您能来一趟吗?”

电话那边人仰马翻。

傅怀瑾挂了电话,又拨通了120,还没开口,电话就被长歌挂断:“失明是道术反噬,去医院没有用。等黎平到了,我还有事情要交代他,不能去医院。”

傅怀瑾深呼吸,一言不发地将她抱到屋,脱掉厚厚的羽绒服,搓着她冰冷的手脚,想发火,又觉得是他无能,只能压抑着重重的怒火,问道:“告诉我,怎么做?”

长歌摇头,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哑声说道:“有点冷。”

傅怀瑾抱紧她,双眼有些发红:“等会就不冷了。”

昨夜她观星结束应该就失明了,她都没有喊他,反而是支开他。

长歌闭上眼睛,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闻到他衣服上的檀香,知道他一大清早就上山去了,他对她说的话一向没有半点怀疑,是个很好骗的人。

她薄唇微微上扬,她喜欢这样好骗的傅怀瑾。

长歌精力耗尽,在傅怀瑾怀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傅怀瑾头一次看到她这样苍白羸弱的模样,见她昏睡过去,屏住呼吸,手指发颤地搭着她的脉搏,听着她沉稳的脉搏跳动声,这才吐出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给她盖着被子,给无名发信息:“长歌失明了。”

无名那边很快就回复:“应是做了逆天之事引起的道术反噬,只要没有当场殒命就算是闯过鬼门关了。”

傅怀瑾看着“鬼门关”三个字,双眼赤红,看着昏睡的秋长歌,咬牙切齿道:“你若是有事,这婚也不必结了。”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不动声色地就完成了,不仅没有告诉他真相,还将他支开了,要是她有事,难道要他这辈子都活在悔恨中吗?

也没有这辈子,要是她有事,他估计也……

傅怀瑾心口发苦,见她在昏睡中都紧皱着眉尖,低低叹气,伸手一点点地抚平她的眉尖。

傅怀瑾:“要如何恢复视力?会不会有其他的后遗症和反噬?”

无名:“问秋施主。”

傅怀瑾深呼吸,知道自己在为难无名,他一个和尚就算有些功德念力在身,也不懂道门的事情,这件事情还得问黎平,除了长歌,他是唯一对道术有了解的人。

傅怀瑾怕她醒了会饿,下楼去盛了一小盅鱼汤,然后给医院打电话,将自己未来一个月的时间全都空出来。

长歌失明这段时间,他不仅要对外界瞒着这个消息,还要在家照顾她,所以医院那边暂时不去了。

傅怀瑾一直是特聘专家,医院那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当医生一直是因为热爱和仁心,生怕他回去继承家业,理由都不敢问,一口答应,给他休长假,休到他愿意回来上班开始。

他请假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傅家肯定会得到消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黎平过来,等长歌苏醒过来,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才知道下一步要如何做。

一个小时之后,黎平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庄园,黎家大儿子亲自开的车,老先生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直接穿着家里的大棉鞋过来了。

黎平见到傅怀瑾的第一句话就问道:“秋小友出了什么事情?”

“上去说。”傅怀瑾看了一眼黎家大儿子:“长歌昏迷不醒,家里没人,还望黎先生在客厅稍稍照应一下。”

“好的好的。”黎家大儿子哪里敢上楼,进入女眷的卧室,连连点头。要是情况不对,他就打120,可不能让老头子胡乱给人治病。

黎老随着傅怀瑾上楼,进入卧室,闻到卧室里的焚香,脸色微微凝重:“傅先生,秋小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傅怀瑾脸色黯淡:“我去喊醒长歌,她有事情想与您说。”

傅怀瑾上前,轻轻喊醒长歌,半扶着她坐起身来:“黎老来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熬了鱼汤。”

秋长歌感应到卧室内的第三人的气息,点头朝着黎平的方向说道:“黎老,稍等。”

她没力气说话,想喝点傅怀瑾熬的鱼汤。他喜欢熬野生鲫鱼汤,都是从江里面弄来的野生鱼,汤汁又鲜美又醇厚,每次她都能喝一大碗。

傅怀瑾给她倒了一小碗鱼汤,喂她喝了点。

长歌润了润嗓子,喝完鱼汤,恢复了一些精神。

黎老见她这副气血两虚的模样,分明是受到了重创,脸色微变道:“小友,你这是做了什么?”

怎么感觉她眼睛看不见?

长歌淡淡一笑,虚弱地说道:“观星盘,测国运。”

短短六个字,惊得黎平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观星盘,测国运?想当初他想观秋长歌的星盘,结果病了三个月,躺在医院里差点一命呜呼,观个人的星盘尚且如此,她竟然要测国运?

那可是千千万万人的星盘。

“你糊涂啊!”黎老反应过来,又急又气道,“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如今天下太平,你何苦介入他人的因果?白白折损了自己!小傅,你也不拦着点。你若是一味宠着她惯着她,让她做这些危险的事情,要不了多久恐怕就要当鳏夫了!”

傅怀瑾脸色黯淡,心中发苦:“知道了。”

以后分房睡,绝无可能了!

“今日请您老来,不是想听您训斥的,昨夜我观星盘,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所以导致双目失明,您在国学上地位崇高,有些事情还得需要借住您的口,才能得到上面的重视。”

秋长歌淡淡开口,直接说明来意:“傅怀瑾,还有鱼汤吗?”

傅怀瑾垂眸,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低哑说道:“有,我下楼去给你盛。”

傅怀瑾下楼,长歌这才开口,将昨夜观星盘看到的一些预测告诉黎老。

黎老听的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秋长歌,她观星盘竟然能测国运?天道没劈死她,只是让她眼睛暂时失明?

“您相信我所说的事情吗?”长歌听见他吸气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匪夷所思,若不是测这样关乎千万人生死的大事,她也不会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观星盘,测的国运并非是测权力之争,而是百姓生死,洪水海啸,山川地动这样的灾难性事件,每一场祸事都会夺去无数人的性命,只有这样的事情才值得她逆天而行,介入无数人的因果,改写那些人的命运,也改写她自己的命运。

“信。”黎老斩钉截铁地说道,“若是这世上我最愿意相信谁的话,那必是小友你了,此事我一定会转告上面,只是这功劳我不能领,我会一一如实转告。

只是过了今日,小友就再无清净可言了。”

道门中人,从不看重权势富贵,追求的乃是逍遥随心。秋长歌这般实力,隐藏至今,必是想求一个清净。

他这种半吊子水的国学大师都被上面奉为上宾,一旦上面知晓秋长歌乃是真正的大佬,以后她也就无清净而言。

长歌淡淡说道:“未来二十年的国运都测过了,这二十年内我再也无法再测第二次,况且我不观个人星盘,并非街头算命先生,这点,也望老先生转告。”

至于二十年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能拖一时算一时。

“好好好,这样极好。别说二十年,若是换了我,搭上了这条命怕也是观不出来的。”黎老笑道,“那你的眼睛?”

“反噬而已,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能看见了。”

黎老叹气:“小友,不是我倚老卖老话多,你付出这样的代价,观星盘,测的都是他人命运,何苦呢?一个不慎就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你总要想一想身边人,我来的时候,看到小傅脸都是煞白的,听说你们都快要结婚了,以后可千万不能任性了。”

长歌淡淡笑道:“您老说的是。”

“可你又不是任性妄为的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观星盘呢?是不是上次金陵一行?”黎老恍然大悟起来,失声说道,“是那次事件留下的祸端?难怪我刚才看到小傅面相有些奇怪,原来你俩命运息息相关,诸多事情会报应到他的身上……”

黎老瞬间思如潮水,说道:“你命格太贵太硬,你无事,但是你身边人就不一样了。所以你才行逆天之法,观星盘,测国运,将自己的命运和千万国民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积攒功德的同时,也能化解此局,妙啊。”

黎老拍案叫绝。秋慕白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那么秋长歌也该与他一起消失,但是她不仅没消失,还活的好好的,她和秋慕白乃是互相制衡的关系,秋慕白一死,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力量能制衡秋长歌的力量。

必有大祸。

可惜秋长歌命格太贵太硬,又是道门中人,所以这祸事便要降临在她身边之人身上。

现在秋长歌观星盘测国运,二十年内不能再用道术,相当于自废了功力,换来了无数功德,破此局,以后功德傍身,她也可逍遥自在了。

这一局,破的漂亮。

而他相信以秋长歌的实力,二十年不能观星盘,估计都是骗人的话。

黎老拍案道:“你是何时知道这一劫的?这种劫难就连我都无法察觉,好无情的天道!”

长歌淡淡说道:“也是近几日,和傅家谈婚事时才发现的。”

以前她和傅怀瑾虽然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关系犹如风中的风筝,随时可断,但是一旦结姻缘契,就不一样了。

她察觉到秋慕白的死,给她埋下祸端之后,便想到了破解之法,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借黎老的声誉和口碑,来做余下的事情,如此才算是真正的破局。

黎老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说到底,这祸事降不到你身上,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傅家小子吧?”

长歌微微一笑:“黎老,他即将是我先生了。”

黎老笑道:“好好好,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发喜帖。我这就去打电话。”

门外,端着鱼汤的傅怀瑾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双眼微微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