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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天盛客栈内飘出一股浓郁的香气,路过的路人纷纷驻足,拼命地嗅了嗅那令人躁动的香味,想了想这客栈的消费,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客栈大厅内,林家兄妹看着面前尴尬的场面,弱弱地伸出爪子,想抓面前的一碟子醋溜黄瓜,饿,真的好饿呀,冬日里本就饿得慌,结果月长老的饭菜还做的这么香!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

祷告结束的大长老笑眯眯地睁开眼睛,说道:“好了,大家开动吧。”

林家兄妹欢呼一声,立马开吃。

明歌被对面风眠洲的视线看的有些心烦,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毫无食欲。

尴尬,太尴尬了。

早上还闹崩搬出来,还发生了巷子里的事情,结果晚上就坐在了一张桌子上吃饭,救命,太尴尬了。

偏偏大长老在,她也不敢太作妖,不然早掉头就走了。

“月牙儿,饭菜不合口味?”大长老笑眯眯地问道,小国主有些不太正常!这丫头从小到大干饭第一名,没心没肺从不脸红,怎么感觉今日恹恹的呢?

风眠洲看着她恹恹的小脸,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碗里:“多吃菜,这是老先生用心做的。”

众人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风少家主眼里除了明歌,已经没有别人了。

大长老轻声咳了一声。

风眠洲稍稍收敛,收回了视线,说道:“老先生年事已高,以后做饭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他以前并不擅长做饭,不过南疆一行,跟明歌在一起,基本都是他做,原本三分的厨艺硬是被逼成了八分。

明歌还挺爱吃他做的饭菜。

林家兄妹险些呛到,风家少家主,做饭?世家需要决断的事情堆积如山,他不去处理那些大事,竟然要来做饭?

这是话本子里的恋爱脑吧!

大长老夹菜的动作一顿,呵呵笑道:“年轻人,有前途啊,以后若是去南疆开家小饭馆,老夫定然时常去关照你的生意。”

风眠洲微笑:“多谢,眠洲自当努力,前往南疆。”

他看了一眼明歌。

明歌“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她说完忍痛不去看那些美味的饭菜,都怪风眠洲,非要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害的她都没有胃口吃饭。

大长老一年难得下厨一次,希望他们能留点剩菜剩饭,她半夜当夜宵吃。

明歌恹恹地回了房间,打开窗户,看着盛京的夜景发着呆。明明来的时候豪情万丈、一身轻松,如今历练过去了大半,她却步履维艰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敲门声,风眠洲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明歌,我要回风家了,你晚上几乎没怎么吃,我给你准备了夜宵,你记得吃一点。”

她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门外高大颀长的身影,烛火将他的影子照在门上,锦袍玉冠,长身玉立。

风眠洲站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下楼回风家。

明歌听着动静,打开房门,只见门口放着几个食盒,打开一看,都是她爱吃的盛京小吃,还有一盏小鱼灯,那灯做的娇憨可爱,画的活灵活现。

明歌提起小鱼灯,就见隔壁上房的门被人打开,大长老淡淡叹了一口气,说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有三日就是除夕,过完除夕,我们便前往祁连山吧。”

本以为明歌体内血液特殊,不受情蛊影响,可如今看来,她只怕是被影响了而不自知。

明歌攥紧手中的小鱼灯,垂眸说道:“大长老,族人真的没有与外人通婚的先例吗?”

大长老沉默不语,打造云雾天宫的先祖惊才绝艳,不仅机关术九洲第一,而且晚年修道,曾留下一个箴言,大月国若是与外族通婚,必亡国。

数百年来,他们避世隐居,不与外人通婚,随着一代代的传承,族人一代比一代少,不足早先的三分之一,很多族人不愿意近亲成婚,便潜心修道,孤寡一生,譬如他和老三,也有爱而不得的,譬如老六。

以前的大月国是世外桃源,后来也渐渐成为族人的囚禁之地。即使不与外族通婚,要不了多少年,等最后一名大月国子民死去,国也必将灭亡。

这本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

“这是先祖留下的祖训,月牙儿,等有一天,你继承了你阿娘的位置,想改便改吧,大爷爷是不会阻拦你的。”大长老露出慈爱的笑容,也许是该做出一些改变,即使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明歌闻言愣住,神情凝重了几分,她来改祖训吗?不知为何,自从她下山之后,她觉得长老们和阿娘对她过于放纵了,大长老六十年未曾下山,竟然为她亲自来了盛京,这半年多来,阿娘也从未写过一封信责备她,好似无论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样的放纵,反而犹如沉重的枷锁,锁的她动弹不得。

明歌眼眸微暗下去,低低说道:“中洲人皆不可信。”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着,也许会有人愿意为她舍弃一切,随她回到大月国,可下一秒就被她无情的掐断了妄念,她尚且不可能为对方留在中洲,又怎么能要求对方为她付出一切呢?

“大爷爷,早日替我们把蛊解了吧。”

大长老:“确定?”

明歌斩钉截铁地点头,她想阿娘了,想早点回去见阿娘。

大长老点头:“过几日吧,我需要配一些药材。”

三日后就是除夕。

这几日,天盛客栈的掌柜感觉他把一生能见的贵人全都见了个遍,每天前来送拜帖的贵人不计其数,晋国公府,长公主府,各部官员,各世家子弟,每一张拜帖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方势力。

不过月娘子谁的拜帖都没有收,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不过风家少家主倒是日日都来,有时候只是简单过来做个饭,吃完饭就离开了,有时候来的晚了,在客栈内坐一会儿再离开。

他们天盛客栈这几日名声大噪,盖过了千金楼和摘星楼,可惜呀,过几日,月娘子就要离开,这贵客如云,香车宝马的场面怕是见不到了。

掌柜的内心很是惋惜。

除夕一大清早,盛京城便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前几日夜里便有人开始放烟火,等到夜里还不知道要怎么热闹。

“听说今夜,陛下和昭和太子会来西华门祈福,还会登城门,撒银钱呢,姐姐,我们晚上要不要去捡钱?”林音儿一大清早就兴冲冲地来敲明歌的门。

早上她还未起来的时候,风家就送来了新衣裳首饰和过年的各种福袋金叶子,她和哥哥沾了明歌的光,也有。

虽说这几日都住在客栈,但是风家邀请他们去风家过年,总不能真的在客栈过年,还要让大爷爷做饭吧!

大爷爷都点头了,明歌不去也得去了。

“皇室亏空的很,估计撒的都是铜板,你确定大晚上要冻的半死去捡铜板吗?”

林音儿脸上笑容消失,立马改口:“那我们还是去风家过年吧,没准能捡到金叶子!”

可不是呢,她早上就收到了好几个福袋,盛京人过年就是阔气,见人就发福袋,里面最小都要塞一两银子,害的她一大清早发出去好多银子,这怎么也得去风家讨点金叶子沾点喜气吧。

“其实晋国公府也送了请帖,长公主殿下那边也送了,东宫邀请我们进宫赴宴,还有就是刑部侍郎张家知道我们住客栈,也邀请我们来着,这么多人邀请,还真是不好选呢!也亏了风家少家主搞定了月爷爷!”

明歌惊讶道:“这么多人请我们去过年?”

“对呀,姐姐,你这几日怎么感觉有心思,那些请帖有这么厚呢!”林音儿兴冲冲地取过风家送来的新衣裳,“这些衣裳是少家主刚让人送来的,里里外外一整套呢,连寝衣都有,薄如蚕丝,而且是喜庆的红色,过年就得穿红色呀,也不知道你穿上会有多好看。”

明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衣裳,确实是新缝制的,灿如朝霞,像是女娘的嫁衣。风眠洲很喜欢置办她的衣食住行,从小到大,就算阿娘对她也是放养的,小草性格也很是粗枝大叶,没有人会这样过问她的衣食住行,就连她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诸事都这样劳心劳力,他定然是个短命的。

明歌撇了撇嘴,说道:“忘了买新衣裳,那就勉强穿这一套吧。”

林音儿笑眯眯地不说话,买什么新衣裳,就算住在客栈,他们的吃喝用度也跟在风家时没有两样,风眠洲送过来的新衣裳明歌一天一套都穿不完。

真的很豪横。

“那姐姐,我们得多准备一些福袋,塞点银钱或者准备礼物,今日去风家,少不了是要破费的,不过可能收回来更多!我跟哥哥早早就准备好了礼物,你有想过送什么礼物给风少家主吗?”

新年礼物吗?

明歌微愣,往年过年的时候,她确实会给身边亲近的人送礼物,但是山里人没有盛京这边讲究,她都是随手编个小兔子小蚂蚱,或者送点随手摘来的药材,做点小糕点什么的,送什么给风眠洲呢?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最后一个。

*

到风家时,已经是午后。

风家府邸并未如其他世家那样张灯结彩,只是挂了两盏红色的莲花灯,十分低调。

风眠洲一袭月牙色的锦袍,站在寒风中,已经等了半个时辰。

“少家主,新年安康,您怎么亲自出来迎接。”

林泽受宠若惊地下马,能让风眠洲出来迎接,这得是多大的脸面,虽然不是特意来接他的,但是与有荣焉。

风眠洲颔首,淡淡回了一句:“新年安康。”

大长老笑眯眯下马车,看着年轻郎君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在寒风中等了许久,暗暗点头。

此次来盛京,托小国主的福,见到了不少优秀的世家子弟,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面前的风家少家主。

这几日,风眠洲日日都去客栈,也不做什么,就送点茶叶和新鲜的食材,然后与他拉家常唠嗑,问着明歌小时候的趣事。

他这几日说的话都要抵得上过去一年的了。明知道不可能,对方却好像一直很坚定地坚持着,即使知道了情蛊的存在,也没有动摇半天。

这份心性,最是可贵。

“月老先生,月娘子,新年如意安康,府中已经备下了除夕晚宴,还请入内。”

风眠洲看向明歌,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她果然很适合红色,像是三月最灿烂的桃花。桃之夭夭,能灼伤人眼。

风眠洲又隐隐后悔,早知道她穿这般好看,就不该送,今夜是除夕,盛京有花灯夜会,陛下和昭和太子又在西华门祈福,到时候人山人海,她那么爱热闹,定然是要去的!

“少家主新年如意。”大长老轻咳了一声,笑眯眯地上前。

一行人入府。

风温锦和风笑廉一左一右拉着月长老去庭院里看景致,林家兄妹见风眠洲落后一步,与明歌并肩而行,十分有眼力劲地追了上去。

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明歌见他与自己同行,却不说话,还要挤着她走,本就是不宽敞的游廊,被他这一挤,险些都要挤到栏杆上去了。

她陡然站定,微笑道:“路太过狭窄了。少家主先走吧。”

风眠洲闻言也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哑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十分的厌烦我?”

他问过药老,药老说蛊之一事十分神秘,情蛊更是,情蛊种成功的条件十分苛刻,双方若是没有丝毫好感,是绝无可能种成功的。

否则这东西也太逆天了点。

他和明歌的情蛊是种成功的,可见明歌心底对他并非无情,也正是这点,他这些天来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让他看了一点微弱的希望。

明歌眼睫微颤,甩开他的手:“不讨厌,也不喜欢。我们以前那样就很好,像朋友一样,喝酒聊天,行走九洲,亲密无间。”

风眠洲眼眸闪过一丝笑意,温柔说道:“我有很多可以喝酒聊天,行走九洲的朋友,独独你不能是,你是我想相伴一生的那个人。”

明歌心跳漏了一拍,觉得情话果然是世间最动听的,她这种冷心冷情的人都无法抗拒,她偏头,发现长廊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他人全都跑光了。

跑的真快呀,就连大长老也不管她,让她独自面对这种尴尬的境地。

她沉默了数息,低声说道:“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你,我阿娘喜欢种药草,她有一座药草园,我小时候最喜欢在里面玩耍,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跌跌撞撞地去药草园内玩躲猫猫,抓蝴蝶,摘果子。

大约三岁的时候,我不小心将一株毒花当做鲜花吃了,阿娘为了救我,给我用了断情草,以毒攻毒,后来又喂我吃各种奇花异草,这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

你知道断情草吗?”

明歌抬眼看向他,从他瞳孔里看到了小小的自己:“断情草,又称绝情花,吃下之后断情绝爱,不懂情为何物,所以我从小到大情绪都很稳定,心性凉薄且性格乖张,蛊虫对我没有任何的作用。

风眠洲,这也是为什么我敢给你下蛊要挟的缘故。就算你喜欢我,我也不太懂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无法回应你,所以,没结果的,何必执着。”

风眠洲血液冰凉刺骨,不敢置信地伸手碰触她的脸蛋。她不懂情吗?这怎么可能?

明歌没有躲,只是睁着清澈且无辜的眼眸看着他,男子宽厚温暖的大手碰触着她,虎口有老茧,但是他藏的很好,没有刮到她细嫩的肌肤。

她知道风眠洲对她好,也很喜欢这种温柔细致的感觉,只是情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她的血是凉的,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像话本子里那样,炙热地去爱一个人。

情爱,就像是倒影在新月潭里的那一轮弯月,美好,却无法碰触,一碰就碎。

风眠洲眼圈微红,克制不住地伸手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哑声说道:“原来你不懂,这不是你的错,明歌,其实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比淡淡的喜欢再多一点点好感,并不是多么浓郁的情感。

我从来都无需你回报,你也不需要有心理负担,因为喜欢一个人本就是一件很欢喜很有希望的一件事情,我很感谢你带给我的这种感觉。”

他这是在安慰她吗?觉得她不懂情爱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可是她觉得很好呀,这样她就不会被情感所控制,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男子身上,她只需要天地行走,做月明歌就好。

只是心底有淡淡的遗憾,也有一丝的温暖和喜悦,像是一股溪流流过荒芜的土地,滋润着大地,让心田不再那么干涸!

她微微挣脱他的怀抱,第一次开始认真审视着这个随手捡来的中洲男子,他很适合做她的人生伴侣,如果他生在大月国,她一定会选他的。

明歌微微一笑,灿烂说道:“你别难过,我只是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阿娘说我这样很好,所以,风眠洲,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天下第一好的朋友。”

风眠洲定定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哑声说道:“好。”

他想,他这辈子再也不可能爱上别的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