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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弥补少女时期的遗憾

牢房内,萧霁看着露出原本色泽的碧玉小剑,凤眼微缩,飞章也从墙边一跃而起,失声叫道:“这是阿姐的首饰。”

那铁锈簌簌下落,哪里是废铁,分明是一支通体碧绿的小剑。

飞章震惊,之前他也曾仔细端详过这匕首,怎么感觉跟萧霁手上的是两样东西。道家的东西都是这样神奇吗?

“不是首饰,是匕首,是道门法器。”萧霁目光暗了暗。

长歌死后,这匕首就被穆青衣要走,说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如今看来,他分明是被穆青衣骗了。他还从未听说过玉能生锈的。

“来人!”萧霁脸色阴沉,出声喊道。

“陛下!”

“穆青衣尸骨埋在何处?去开棺取来!!”萧霁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十二年,那厮骗了他整整十二年。

以穆青衣的心性,他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他定然用了手段,拿走了最重要的东西。直至他死,他都没有透露分毫。

这匕首到底是做何用的?

“太傅,你疯了,那是名誉天下的青衣郎君。”飞章失声叫道,“他都死了十年,你要是开棺鞭尸,天下人会如何骂你,后世史官会如何写你这个开国帝王?”

开国帝王?萧霁低低笑出声来,凤眼隐隐赤红,神情阴沉,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当什么开国帝王,他前半生求的是为家族洗刷冤屈,后半生求的是她。

他当了十二年的孤家寡人,还不够吗?

宫人心惊胆战,声音发颤道:“陛下,当年青衣郎君病逝之后,江南府曾上折,道门将郎君的尸身火化,骨灰埋在了鹤山。两年前,鹤山发生了地动,知鹤观倒塌,千年道观已经成了废墟,已经无从找起了。”

天下已无道门。

萧霁神情僵硬,声音嘶哑:“为何没人告诉朕?”

宫人垂眼。谁敢提道门和穆家郎君?两年前地动时,只倒塌了一座道观,山下百姓无伤亡,这事县衙也不敢上报,便没有了下文。

“这事我知晓。”飞章神色戚戚,“天下已无道门。太傅,只剩下我们了。”

大盛朝不再,旧帝驾崩,阿姐死了,穆青衣也死了,昔年的故人大多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萧霁面容喜怒未知,握紧那柄碧玉小剑,转身离开。

“哎,那是我的!我花了一两金子买的,是我阿姐的遗物。”年轻郎君急的跺脚。

长渊帝没有回头,冷酷说道:“现在归我了。”

“我不卖!你还我!”

“小大人,您还是别喊了,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是小小的匕首,还是保命要紧。”

“你喊我大人就大人,前面加个小是什么意思?”

少年不满地叫道,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觉悟,言辞中透出难得的洒脱和少年意气。像是蓬勃的朝阳。

萧霁远远回头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心生羡慕,谁也没有想到深宫里最后活下来的,竟然是那个六岁还不会说话,呆呆傻傻的兆信帝遗腹子。

傻子才活的长久吧。

他幼年时就得到了长歌所有的爱和教导,所以国破家亡之后,没有堕入仇恨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他比他幸运!也比他不幸!

他终其一生都会困在仇恨中,而飞章这一生都无法从长歌的光环里走出来。得到过那样的爱,他又怎会再看上别的女娘。

*

长歌被萧霁一路带回了熟悉的寝殿,之前是飞章在住,如今飞章成了阶下囚,变成了他住。

十二年未见,萧霁比当年越发深沉冷漠,坐在那里便如同一块冰冷没有温度的试探,就连身上的帝王冕服都冷的扎人。

长长的沉默。

她不能与他交谈,他也不说话,两人相对无言,直到夜深,他握着匕首和衣而卧,高大的身影沉入深浓的夜色中。

没有高床软枕,没有美姬环绕,宫人畏惧,朝臣敬畏,这些年他将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甚至不如她。

长歌低低叹气,当年,他也曾是风靡盛都的俊美郎君,手握滔天权势,雍容华贵无人能极,远不是如今这样孤冷的模样。

她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萧霁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模糊低语:长歌。

月光融入夜色中。

第二日,萧霁没将飞章吊在城门上,仿佛遗忘了这位北地的新主,直接御驾亲征,直逼乌兹和疏勒。

长达数月的征战,长歌随着他辗转在北地的沙漠和孤城中,看着他将疆土一点点地扩张,看着他满身戾气,一身杀戮,越来越沉默。

北地的冬天冷的超乎长歌的想象,滴水成冰。

萧霁犹如疯魔一般,不顾朝臣的反对出兵渡河,结果在渡河时遭到伏击,身中流箭坠入冰河。

“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将士惊慌的声音隔着河水远远传来。

长歌和他一起坠入冰河,见他心口中箭,双目紧闭,面容苍白而安详,这一刻仿佛等了十二年。

碧玉小剑沉入河底,黑暗袭来,长歌陷入深浓的黑暗中,仿佛回到了那年的盛都,他在雪地里缓步走来,雍容华贵,俊美冷漠,这一次他没有与她擦身而过,而是停下脚步,看着雪地里接雪的她,微笑地伸出手。

她下意识地伸手,隔了十二年,隔着阴阳,在最后一秒与他握住了手,填补了少女时期的遗憾。

长梦十二年冬,长渊帝御驾亲征途中,身中流箭驾崩,享年三十六岁,帝一生无子,留下遗诏,将帝位传于北地新主,将他和长歌帝姬合葬皇陵。

消息传回盛都,满朝哗然。这是还朝于旧帝,旷古奇闻。

北地新主飞章得知长渊帝死讯,在狱中张扬大笑,留下书信,从萧氏的旁支中选中了继子,托孤于重臣,扬言这是萧氏皇族的事情,与他无关,便扬长而去。

后有传言,北地新主、前朝的幼帝一路南下,在江南府居住数月后,出海南下,一生未归,有说死于海难,有说去了蓬莱仙境,众说纷纭,成为了不解之谜。

仿佛做了一场长长的梦境。

长歌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春日里,距离长渊帝驾崩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

她所熟悉的人和事也都成了史书里冷冰冰的记载。

“听说,穆郎君又来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次了吧。”

“穆家九代单传,这位小郎君要是真入了佛门,岂不是要绝后,穆老爷子会哭死在佛前吧。”

“那也没办法,穆家郎君小小年纪就有了活佛萨的称号,若非穆家九代单传,早就入了佛门了。”

慵懒的春日阳光稀稀疏疏地照射过来,长歌伸手挡住头顶的太阳,然后发现她附身的碧玉小剑已经模样大改,变成了一块石头,而且还是寺庙前的石狮子脚下的一块没有形状的石头。

香客来来往往,无人问津。

她撑着脑袋看着天上云朵的形状,闻着寺庙里淡淡的檀香,心境从未这般宁静过。前世的戾气一点点地被抚平,她终于能够这样悠闲地看天看云,不再将一切归咎于是她的错。

“郎君,你在看什么?”书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眼前一暗,有人俯身静静地看着她。

一张温润舒服的清俊面容,眉眼中带着三分笑意,他伸手捡起她,用干净的襦衫擦了擦。

一边的书童一言难尽:“郎君,这只是路边的石头,我们回回来都见过的,不是很稀奇的东西。”

年轻郎君温润说道:“我第一次看到它。马上要入夏了,它在这里风吹日晒会很难受。”

书童张了张嘴巴,大约觉得他家郎君脑子又坏掉了。

“郎君,有没有可能,石头是没有感觉的,吹风日晒也不会觉的难受。”

“你不是石头,怎会知道它不会难受?”

“郎君,你骂我!”书童气鼓鼓地说道,“你说我不如石头。”

年轻郎君低低笑出声来,惹来无数爱慕的目光。

长歌也弯了弯眼睫,闻了闻他身上熟悉陌生的气息,好久不见,穆郎君,没有想到这一世他还是找到了她。

长歌随着他一路离开寺庙,回到了穆府,远远便见穆家人急急地迎出来,围住穆青衣,哭成了一团。

小书童叹气道:“又来!”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十次了!这个月终于要过去了。郎君一心出家,每隔三日就要去一趟寺庙,求孤云大师收他为弟子。

穆府除了没下衙的老爷,夫人小姐们都到齐了,估计又要哭半个时辰!

穆家人哭成一团,穆青衣只温润地微笑,等她们哭累了,再给她们倒茶,好让她们有力气继续哭。

长歌看的分明,扶额叹气,这一世他变的腹黑了一点。

如此哭了半个时辰,等到穆家老爷下衙才消停。

长歌随着他回了院子,年轻郎君住的院子异常干净清爽,屋内都是满满当当的书籍,医书和佛经居多,也有一些道门的孤本古籍。

穆青衣依旧是沉稳温润的性格,平日里话不多,大多时间都是看医术和佛经,然后外出免费给穷人看诊,两日看诊,一日上寺庙跟孤云大师谈论佛经。

日子平淡且安宁。

长歌被他装在香囊内,随身携带,大多时候听着佛经昏昏欲睡,有时候睡的时间长,有时候睡的时间短。

碧玉小剑沾染了穆青衣的气息,也从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变的温润起来,只是不再是匕首的模样,而是被穆青衣打磨成了一块玉石。

“郎君,没有看出来,这石头竟然里面是玉耶,郎君真是慧眼识珠!”

“郎君,郎君,这玉石要雕刻成什么呀?总不能就这么一大坨。”

穆青衣数次拿起玉石,都没有动手。

“郎君,雕刻成佛头,或者是元宝……”

“郎君,你不会不会雕刻吧?我们可以拿去玉石师傅那边雕刻,只要你先画好样子。”

“不是,我只是在想,它会不会痛。”

长歌睁眼,便见他那张光风霁月的面容放大在面前,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润一笑:“不雕刻了,我怕疼,它应当也是怕的。”

怕疼啊!

她目光氤氲,想起那三年,他无数次割开掌心给她喂血,应该会很疼吧,他从来没说过。

穆青衣放弃了雕刻玉石,她又陷入了沉睡中,再次醒来,他已经遁入了空门,穿着红色的袈裟僧衣,坐在佛前念经。

先前的书童每每初一十五都要来寺庙上香,哭诉一番,劝他还俗。

“郎君,如今你得偿所愿,当了和尚,出了家,是不是也该入红尘,娶妻生子了?日后总会遇到喜欢的女娘啊。穆家不能无后啊。”

年轻的佛门弟子微笑道:“穆家已经从旁支过继了继子,穆家有后,天下也该有佛理。”

随即他便离开了寺庙,周游诸地当起了苦行僧,一边行医一边宣扬佛理,每到一处都救百姓于苦难,很快就名扬天下,被人称为玉石和尚。

只因他布衣袈裟,腰间常年挂着一块碧色玉石。

长歌随着他一路行走,足迹踏遍大江南北,看着他从一点点地从乡野走出来,走到盛都大相国寺,在万人前讲经布道,以佛法论道,论朝堂,论古今,引来朝野震惊,而后离开盛都,一路西行,在山间的废弃道观内小住。

山间日子清净,她看着他夜间撰写着医经和佛经,偶尔醒来也会看见他在月夜下端详着碧色的玉石,将她擦拭的晶莹剔透,冬日里怕她冷,将她塞在枕头下,夏日里怕她热,将她浸润在冰凉的井水中。

书童哭唧唧:“郎君,我在你心目中已经不是唯一了,你对块石头都比我好,你也不担心我是不是冷了热了饿了。”

穆青衣清俊笑道:“你冷了会穿衣服,饿了会吃饭,她不会,我自然要多照顾她。”

书童愤愤道:“人不如石头,您就跟这块石头过吧。”

一个和尚,一个书童,一块玉石,他们便这样行走了数年。

这几年,玉石内的金光已经由原本的萤火大小变成了拇指盖大小,她最喜欢在金光里打瞌睡,懒洋洋的,像是晒太阳一样。

最后一次清醒,见到穆青衣时,他已经油尽灯枯。